第9章 陷阱

“她又在抱怨其他智者的膽怯。”菲兒用最為恭順的聲音說道。她挪動了一下肩頭的高籃子,動了動踩在雪泥中的雙腳,這只籃子不算沉,但裏面裝滿了臟衣服。她身上的白色羊毛長袍厚實且溫暖,裏面還穿了兩件袍子,但她的腳上只有一雙軟皮靴,沒辦法為她擋住多少寒冷。“您命令我要確切匯報智者瑟瓦娜所說的一切。”她又急忙補充了一句。莎莫林就是“其他”智者中的一員,聽到“膽怯”這個詞,她的嘴角明顯地垂了下去。

菲兒垂著頭,所以她只能看見莎莫林的一張嘴。奉義徒要保持謙卑的態度,特別是像她這樣的非艾伊爾奉義徒,不過她還是在透過睫毛研讀著莎莫林的表情。這個金發女人比大多數男人都更高,甚至高過了艾伊爾男人,菲兒站在她面前,覺得自己有點像巨人面前的矮子。她視線中的一大部分是莎莫林那一對大到超出一般概念的乳房,那兩顆被太陽曬成褐色的、豐碩堅挺的肉球,仿佛隨時都會撐破那件開領處衣帶只系了一半的外衫,那上面覆蓋著許多條長項鏈,火滴石、翡翠、紅寶石和貓眼攢簇在一起,還有三重大珍珠串和花飾繁復的金鏈。大多數智者似乎都不喜歡瑟瓦娜。瑟瓦娜宣布在新的沙度部族酋長被推選出來之前,她會暫代酋長職權,而新酋長似乎並不會很快出現。現在,當這些智者們沒有結黨營私、勾心鬥角的時候,都在想辦法打擊瑟瓦娜的權威,但她們顯然和瑟瓦娜一樣,都對濕地人的珠寶情有獨鐘,甚至有些智者已經像瑟瓦娜那樣戴起戒指了。莎莫林的右手上就戴著一枚鑲有白色大貓眼石的戒指,當她整理披巾的時候,那顆貓眼石中就會閃動紅色的光暈,她左手上的戒指鑲嵌著一顆橢圓形的藍寶石,周圍環繞著一圈紅寶石。不過她還沒有喜歡上絲綢,所以她依舊只是穿著來自荒漠的素白色亞葛外衫。她的裙子、披巾以及束住齊腰金發的頭巾,都是用深褐色厚羊毛料做成的,寒冷似乎對她沒有任何影響。

她們兩個就站在沙度營地和奉義徒營地(也就是俘虜營地)的分界處——這是菲兒的看法。實際上並不存在這樣兩個獨立的營地,少數一些奉義徒會睡在沙度人中間,但大多數俘虜在工作之余,都只能待在營地中央部分。沙度的墻擋住了這些牲畜,讓他們不會受到自由的誘惑。經過她們身邊的大多數人都穿著白色的奉義徒長袍,但那些長袍能夠像她身上這件一樣做工考究的卻不多。俘虜了太多奉義徒的沙度人只能用一切白顏色的布料來裹住他們的身體,一些奉義徒的身上只有幾層粗亞麻布、毛巾或者粗帳篷布,許多人的袍子上都已經滿是汙泥,很少能看見有艾伊爾人身高和淺色眼睛的奉義徒。組成這個群體的絕大多數都是紅臉的阿瑪迪西亞人、橄欖色皮膚的阿特拉人和白皮膚的凱瑞安人,偶爾還有一些來自伊利安、塔拉朋和其他地方的倒黴旅者和商人。這其中的凱瑞安人往往是被俘時間最長,也最馴服的,甚至屈指可數的那幾個穿白袍的艾伊爾人也不可能比他們更溫順多少。不管怎樣,所有奉義徒都低垂著頭,在泥濘軟滑的路面上以最快的速度奔走著,去完成他們的工作。奉義徒必須表現出謙卑服從的樣子,而且必須以此為樂,任何態度上的差錯都有可能導致嚴苛的懲戒。

菲兒也很想跑動一下,不只是因為她的腳很冷,更不是急著去為瑟瓦娜洗衣服。這裏有太多人看見了她和莎莫林站在一起,盡管她的臉深藏在兜帽裏,但腰間寬闊的金絲腰帶和緊束在頸上的金項圈清楚地表明她是瑟瓦娜的仆人。沒有人稱呼他們為仆人,在艾伊爾人眼中,仆人是一種對人的歧視,但這至少是濕地人對此的理解,只不過沒有薪水,也比菲兒見過和聽說過的任何仆人都更少權利和自由。瑟瓦娜遲早會知道智者們在訊問她的奉義徒,她現在已經有了一百名仆人,而且這個數量還在不斷增加中。菲兒相信,所有她的仆人都在向智者們報告他們聽到的瑟瓦娜所說的每一個字。

這是一種可怕的陷阱。瑟瓦娜是一個殘暴的主人,她的態度隨和,從不責罵仆人,也很少公然發怒,但在她面前,哪怕是一點點罪過,行為舉止最輕微的失誤,也會立刻招致鞭刑的懲罰。每天晚上,最讓她不高興的五名奉義徒會被挑選出來,接受更多懲罰。有時候,這種懲罰會是整晚受到捆綁,被硬物塞住嘴,接受責打,這只是為了讓其他人明白要更好地侍奉她。菲兒不願去想被這個女人看作是奸細的人會有怎樣的下場。而智者們已經清楚地告訴過她,不願做報告,或者有任何隱瞞的人,都只能面對前途未蔔的命運——也許會是永遠地躺在一個淺墓穴中。傷害奉義徒超過被許可的限度是違背節義的行為,榮譽與義務約束著艾伊爾人的生活,但濕地奉義徒似乎並不受到這種約束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