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束玫瑰花蕾

從離開艾博達那一天開始,跟隨瓦藍·盧卡大馬戲團和奇跡大展的旅行就在麥特的腦海中留下愈來愈陰暗惡劣的印象。首先,這一路上每天都會下一兩個小時的雨,每隔三天還會有一場傾盆大雨。這些冬天的凍雨比冰雪的溫度高不了多少,還會慢慢地滲進衣服裏,讓人在察覺之前就已經全身冰涼,不住地打哆嗦。雨水在硬如石板的夯土路面上流淌,最糟糕的是,很多路面只有最上面很薄的一層變成了黏滑的淤泥,這樣,就算是太陽出來,這長長的一隊馬車和行人也走不了多快。一開始,馬戲團的人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那座船只被閃電擊沉、殺手四處出沒、惹得人人自危的城市,況且他們都知道,有一個暴怒的霄辰貴族正在緝拿拐走他妻子的那個浪蕩子,一旦那個浪子被抓到,他的幫兇們肯定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所以剛上路的時候,他們都拼命催趕拉車的馬匹,每天哪怕能多走一裏也好。每走出一裏,他們都覺得似乎已經離危險更遠,更加安全了,於是,在那個下午……

“必須照料一下馬匹。”盧卡一邊解釋,一邊看著馬匹從他可笑的彩繪馬車上被解下來,在綿綿細雨中被帶到系馬的繩子那裏。太陽剛剛越過天頂不久,裊裊炊煙卻已經從帳篷的煙洞和廂式馬車的金屬煙囪中升起了。“沒有人追我們,而且從這裏到盧加德還有很長一段路,現在好馬可是很難得的,也非常貴。”盧卡陰沉下臉,皺著眉搖了搖頭,一提到花費,總會讓他臉色陰沉。除了他妻子關心的事情,他會為一個子兒計較半天。“這一路上能夠歇宿超過一天的地方並不多,大多數村子都不夠我們住,那些城鎮是否會接待我們也很難說。而你付給我的錢根本不夠彌補我的損失。”他將身上的繡花大紅鬥篷拉緊了一些,回過頭朝自己的馬車瞥了一眼。一種苦澀的氣味在細雨中飄散過來。對於是否有勇氣嘗嘗盧卡夫人烹調的食物,麥特並沒有什麽信心。“你確定沒有人在追趕我們?真的嗎,考索恩?”

麥特有些氣惱地拉低了頭上的羊毛帽子,咬著牙走進色彩鮮艷的帳篷和馬車之中。付的錢不夠?他付的那些錢應該足夠讓盧卡滿心歡喜地趕著他的牲口跑到盧加德,嗯,跑倒是不必,麥特並不想把馬累死,但這只肥鸚鵡至少應該知道要認真趕路。

在距離盧卡的馬車不遠的地方,車爾·萬寧的大屁股正坐在一只三條腿的小凳子上。他的面前有一小堆篝火,上面掛著一只小罐子,他正在攪動著罐子裏的某種深褐色的湯汁。雨水順著他下垂的帽檐落進罐子裏,這個胖子卻仿佛完全沒注意到。高德藍和費爾金是麥特的兩名紅臂隊,他們一邊咒罵著,一邊將木栓砸進泥地裏,好固定住一頂臟汙的褐色帆布帳篷,那是他們與哈南和梅特溫一同居住的地方。萬寧也住在這裏,但他顯然覺得自己所擁有的技能讓他沒有搭建帳篷的義務。對於這一點,紅臂隊們雖然有點不情願,但還都表示同意。萬寧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蹄鐵匠,更重要的是,他是最優秀的追蹤者和盜馬賊。雖然看上去,他很不像擁有這些技藝的人,但他的技藝無論放在哪裏,都絕對是第一流的。

費爾金看見了麥特,結果拇指不小心被錘子砸了一下,不由得又罵了一句。他丟下錘子,將拇指塞進嘴裏,又嘟嘟囔囔地抱怨著:“我們這一整夜都要看著那些女人了,大人。您能不能雇一些馬夫來搭帳篷,讓我們至少能在被澆濕的時候把衣服烤幹?”

高德藍戳了戳費爾金的肩膀。和骨瘦如柴的費爾金不同,他的身材相當魁梧,雖然有一雙灰眼睛,但他是提爾人。“馬夫在搭帳篷時會把能偷走的都偷走,費爾金。”他又戳了費爾金一下,“你想讓那些蟊賊偷走我的十字弓和馬鞍嗎?那可是個好馬鞍。”第三次戳在費爾金的身上,幾乎讓他踉蹌了一下。“如果我們不趕快把帳篷搭起來,哈南一定會讓我們在那裏站上一整夜。”

費爾金瞪了高德藍一眼,嘟囔了幾句,但他還是拿起錘子,又揩掉身上的泥巴。他是一名優秀的士兵,但就是不太聰明。

萬寧從牙齒的缺口中向外啐了一口痰,差點吐進了那只罐子裏。在聞過蕾特勒的菜肴之後,這罐子湯聞起來簡直是美味無比,但麥特還是決定不碰那東西。那個胖子在罐口上敲了敲他的木勺,好讓它幹凈一些,然後擡起厚重的眼皮,看著麥特,他的圓臉上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但只有傻瓜才會相信他真的在犯迷糊。“以這樣的速度,我們要到夏末才能走到盧加德了。”

“我們會到那裏的,萬寧。”麥特刻意讓自己顯得有信心一些。現在他身上穿的粗羊毛外衣在幾個小時以前剛剛烤幹,大部分還沒有浸透水汁,但不斷有雨點從他的脖子後面滾到背上。當凍雨不停地從脊背滑落的時候,一個人很難表現得信心十足。“冬天就要結束了,春天一到,我們就能走得更快。看吧,春季過半的時候,我們就能趕到盧加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