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的目的就在你

約伯說得對,摩根和我一樣,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在酒館前門打卡,如果這個點都沒有出現,那今天是不會來了。

他住在市中心一棟小破樓,地段絕佳,但四下都沒有其他建築物,遠遠看上去,那棟房子符合都市鬼屋的一切條件。

我從酒館走過去,大概十五分鐘就到了,敲了一下門,他就開了。

從房子裏先和我打招呼的是他的額頭,就算完全不了解他都能估量出他的智慧,因為很少有腦門那麽突出的人。

他是高個子,除了額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纖細卻有力的手,還有他如同舞蹈或做手術一般的動作,任何動作都精確、優雅、有分寸,不浪費任何一絲力氣。

他是約伯最好的朋友,但他看人的眼神和約伯也剛好是兩個極端。約伯對任何人都沒有興趣,而摩根則永遠洋溢著好奇,久久注視,聚精會神。這麽盯著大姑娘看大家都可以理解,盯著八十歲的糟老頭你口味會不會重了點?有一次我這麽問他,他聳聳肩說:“只是想看看以那個人的身體狀況應該從什麽地方開始解剖。”

“有一天如果我死了,絕對不要解剖,務必直接把我燒成灰拉倒,謝謝,任何原因致死的都讓它隨風去吧!請千萬不要追究!”

他想了想很勉為其難地說:“連福爾馬林浸泡都不想嘗試一下?”

我大吼起來:“老子連精油玫瑰泡浴都不想嘗試!”

他讓我進去,倒了一杯水給我,被我放在旁邊——我,還有任何跟他打過交道的人,都絕對不會吃喝他家裏的任何東西。然後他問我:“你幹嗎?”

我把十號酒館發生的事講給他聽,兩次賭局發生時他都沒在場,但事情不復雜,他點點頭:“你要我幹嗎?”

聰明人問問題就是這麽簡單粗暴,那我也就不客氣了,我把手機打開,調出照片遞給他:“幫我搜一下他什麽來頭。”

掐指算算,斯百德到十號酒館沒超過兩個月,算上被砸掉的那支鋼筆和剛才那瓶拉菲,至少已經花了三十萬。

發神經的人年年都有,但很少有神經病會有錢到這個程度。既然是這麽罕見的品種,理論上他一定會在世界上留下痕跡。

摩根對此表示同意。他拿著手機往書房走,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走到大門邊的鞋櫃旁,拿起一樣東西遞給我:“你說砸掉的鋼筆,是不是這個?”

那是一個小朋友裝水果或葡萄幹的不銹鋼盤子,裏面散碎著好多圈圈,厚薄幾乎一樣,我仔細看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那確實是一支鋼筆。

把它們拼在一起,就是斯百德丟在地上踩了一腳的那支鋼筆。

但他明明就是踩了一腳啊,怎麽會變成這個模樣?就算用機械切割,斷面都很難光滑均勻到這份兒上——我什麽零工都打過,還有一級鉗工上崗證呢。

摩根說:“不是機器切的。”

他拈起一個圈,看了看:“約伯搞衛生的時候發現了這支筆,陷在十號酒館的地板裏面。”他做了個手勢強調“裏面”兩個字,“碎成一圈一圈的,而且跟刻意鑲嵌過一樣,釘死在地板深處。”

我心裏一激靈,趕緊下手一數,我擦,十一段!那王八蛋真的說到做到啊!

我的下巴都要掉下去了:“這是什麽……什麽意思?”

摩根露出一絲奸詐的笑,拍拍我的肩膀:“意思就是,兄弟,你被真正很奇怪的人盯上了。”

摩根的工作室是他的秘密基地,據說裏面有超迷你的全科醫院,還有世界級水準的實驗室。他並沒有刻意對我們隱瞞這一切的存在,但正常情況下,來訪的人都很自覺地和那兒保持距離。

所以和往常一樣,他叫我待在外面看看書,自己走進工作室幫我看看怎麽找那個人。

摩根的書櫃容量巨大,占據了整個起居室的四面墻,櫃裏的書琳瑯滿目,無所不包。但我最愛的始終是他的美術畫冊收藏,哪個國家哪個流派的都有,普通小美術館的收藏估計還沒法跟他一拼。摩根曾隆重宣布那些畫冊的存在是為了幫助他進一步了解人體的結構與細節,但鑒於我看上幾眼就想進洗手間解放一下,這些玩意兒的學術效果實在堪憂。

畫冊翻到第三本,摩根出來了,打了個響指:“在找。”

在找?以我對他辦事效率的了解,我有點狐疑,心想:莫非你其實是在裏面看電子人體畫冊,把老子的正事遺忘了,現在來敷衍我嗎?

他完全看穿了我的腹誹,瞪我一眼接著說:“為了找人,我同時侵入了幾個主要的人口數據庫,量太大了,排查需要時間。”

他拖了一把椅子坐到我身邊,推心置腹地說:“小子,你到底是什麽事兒惹到人家了?”

我感覺自己比竇娥她媽還冤:“我上輩子都不認識他,而且看他那範兒,我得多少輩子加起來才能混到那個層面上去得罪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