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篇:密醫 四

關上書房的門,我打開筆記本電腦,Skype自動登錄。這三更半夜,唯一亮著掛在上面的人名字叫做“秘密神醫”。

在網上耍流氓的常常都是宅女,自詡品貌雙全地看一眼能嚇出腦血栓。

但這位仁兄例外,他非常實至名歸。

我戴上耳機呼叫他:“咪咪,咪咪。”

他立刻應答,沒好氣地說:“咪你媽媽個咪咪,幹什麽?”

“我跟你打聽件事兒。”

“自己上網搜。”

“能搜到還用找你?”

“搜不到的?那給錢。”

“你媽……財迷死了啊!”

照例鬥了三分鐘嘴,轉入了正題,我問他:“你跟買兇殺人界熟不熟?”

“十分熟,我收治了不少高手呢。”

“治好的多還是治死的多?”

“對半吧,看我心情,怎麽?”

“幫我問問,有沒有三個人成一團夥作案的,模樣非常大眾,武器用長刀,出手很快。”

咪咪兄連頓兒都沒打一個:“屠夫眾。”

“什麽?”

“你說這個我知道,他們的代號叫屠夫,越南幫出身的,喜歡在北美一帶活動,經常制造滅門慘案,因為永遠三人一體接任務,所以大家叫他們‘屠夫眾’。‘眾’字你認識哇?”

“操,老子有三個醫學博士學位,三個!”

“不代表你認識漢字。還有什麽要問不,沒有我下了,今天忙得還沒時間自瀆。”

我差點兒破口大罵,三字經到了嘴邊被我生生地咽了下去:“能不能查到他們最近接的case?”

“可以。有個超級殺手的經紀人跟老婆打架被踢爆了睾丸,我剛給他縫了一個,他應該會告訴我吧,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縫了一個?”

“嗯,他在我身邊呢。”

話筒裏傳來他轉頭說西班牙語的聲音,大意是:“喂,問你件事兒。”

然後一片嘰嘰喳喳,那位倒黴蛋經紀人說的每個字感覺都是從牙縫裏往外蹦的。

我想象了一下人家吊著一個受傷的蛋蛋眼巴巴地在旁邊等著縫合,醫生卻突然跑去跟網友聊天的場景,深深覺得咪咪兄至今沒被人一刀砍死在路上,實屬老天不開眼。

過一會兒他回來了:“最近他們沒怎麽出來接外單,據說是被人包養了,負責定點清除。”

看他說術語的嫻熟度,這小子顯然已經徹底卷在黑道的旋渦裏遊不出來了。我沉吟了一陣,正要說今天要不就問到這裏為止,忽然那個嵌在刀片裏的字母J浮上腦海。咪咪兄對這個有點反應不過來:“用字母作代號這兩年在娛樂界蠻流行,但在殺手界不多,我幫你查查吧,有消息call你。”

我們雙雙利落地掛了Skype,我一點兒也不擔心他是不是會去幫我查,他一點兒也沒興趣我為什麽要找殺手,是殺人還是被殺,正因為如此他才是我過去世界唯一留下的朋友,在二進制的世界裏保持著無須酒肉潤滑的聯系。

我坐在那兒想了會兒心事就跑去睡覺了,一夜無夢。起來時大衛兄已經在廚房裏殺出了一條血路,煮了咖啡,煎了雞蛋,做了西紅柿吞拿魚罐頭沙拉,要不是沒有相應的食材和生產工具,他說不定會給我搞出一套歐陸早餐全餐來。

我愜意地坐下,一邊埋頭吃一邊隨口說:“你們有錢人也會自己動手做飯啊,真樸實啊!”

他捧著咖啡杯望著我,臉色有點古怪:“你知道我是誰?”

我生平不打誑語:“當然知道,不然誰有那麽多工夫救你啊。”

既然言及於此,我幹脆湊了上去:“喂,你能給多少錢?”

大衛先生想必一輩子虛偽慣了,一時間簡直沒法適應我的赤裸裸,愣了好一陣,勉強露出笑容:“你要多少都行。”他風度很不錯,“有錢能買命,隨便多少都值。”

我聳聳肩,把最後一塊煎蛋吞下去,平淡地說:“不一定的,有的人,寧願死,也不會糟蹋錢。”

人各自有在意的東西,誰也別跟誰說“何不食肉糜”。

我推開椅子站起來:“我要去找個人問問,到底跟你要多少錢合適。”

他詫異地揚起眉毛:“哦?需要一起去嗎?我可以當場寫支票的。”

我俯下身觀察了一下他的瞳孔,指指裏面的病床:“你,去躺著,要想真的救活你,路還長著呢。”

轉身備藥,我順手打開了掛在冰箱上面的電視,正好是社會新聞,通常多是貓丟狗跳的事。現場記者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麽,好像是哪個地方被火燒了。我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忽然全身僵在那兒。

失火的是十號酒館。

記者趕到的時候,火勢已經得到控制,電視上能看到燒得焦黑的院子圍墻,半拉酒館倒了,空中還有縷縷黑煙。鏡頭對著酒館大門猛拍,一轉,掃到了門外站著的那個失魂落魄的身影——當然是約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