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9頁)

星期三皺眉。“沒錯,是我召喚你們來的。但這件事是有意義的,瑪瑪吉,不是什麽一派胡言。哪怕是個孩子也能看得出來。”

“你是說我是不懂事的孩子嘍,是吧?”她沖他憤怒地搖著手指,“我可比你古老多了,遠在你被人創造出來之前,我就已經被人供奉在加爾各答的神廟中,你這白癡。我是孩子?好吧,就算我真是孩子好了,反正我在你的白癡演說裏聽不出任何有意義的東西。”

這一次,又有兩個重疊的影像出現在影子面前:他看見一個老婦人,黝黑的臉上滿是皺紋,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但是在她背後,他還看到了一個巨大活物,那是一個赤裸女人,肌膚如同嶄新的皮衣一樣黝黑閃亮,嘴唇和舌頭是鮮艷的血紅色。她的脖子上掛著一串骷髏頭項鏈,無數雙手臂分別拿著匕首、刀劍和割下來的人頭。

“我並沒有說你是孩子,瑪瑪吉。”星期三心平氣和地說,“但這顯然是不言而喻的——”

“唯一不言而喻的事情,”老婦人伸手指點著說(在她背後,在她身體裏,在她之上,一只黑色的、指甲尖銳得像爪子的手指,也同樣指點著他),“就是你自己對榮耀的渴望。我們在這個國家平安地生活了很長時間。我承認,我們中有些人過得比其他人好。我就生活得很不錯。在印度,我的另一個化身過得更好,但也不過如此。我並不嫉妒。我親眼看著新的眾神一代代成長起來,我也看著他們一一衰落下去。”她說完,垂下手。影子看到其他人都在看著她,眼神中混雜著不同的表情——尊敬、嘲笑、困窘。“不久之前,人們還崇拜過鐵路之神。但是現在,鐵路之神早已被人遺忘,跟翡翠獵神一樣⋯⋯”

“說出你的看法,瑪瑪吉。”星期三說。

“我的看法?”她的鼻孔氣憤地張大,嘴角往下一撇,“我?我這個顯然不懂事的孩子的看法?我說我們應該觀望。我們什麽也不做。我們並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想對付我們。”

“這麽說,你打算繼續觀望等待,直到某天晚上他們闖進來殺死你,或者把你永遠帶走?”

她表情倨傲,但又似乎被這番話逗樂了,表情全顯露在嘴唇、眉毛和鼻子的微微一皺上。“如果他們真的打算這麽做的話,”她說,“他們會發現我很難被抓住,更難被殺掉。”

坐在她背後長凳上的一個矮壯的年輕人噓了一聲,引起大家注意。他開始說話,話音裏帶著轟轟的低沉鼻音。“全能的父,我的族人們生活得相當舒適,我們盡自己所能得到我們想要的生活。如果這場屬於你的戰爭連累到我們的話,我們將會失去所有的一切。”

星期三說:“你們已經失去了一切。我現在提供給你們一個機會,讓你們把所有失去的重新得到。”

他講話時,火焰高高躥升起來,照亮了聽眾的臉龐。

我其實並不相信,影子心想,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也許現在我還是十五歲,媽媽還活在世上,我還沒有遇見勞拉。所有的一切都還沒有發生過,這只不過是一個特別有真實感的夢罷了。但是他也同樣不相信自己的這個想法。我們必須相信自己的感知能力,我們的視覺、我們的觸覺和我們的記憶,就是我們感知這個世界的工具。如果連自己的感知能力也對自己撒謊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什麽可以信任的東西了。即使我們不相信,我們仍然無法脫離我們的感知所指引的方向,我們必須沿著感知的道路繼續走下去。

火焰突然熄滅了。奧丁的神殿瓦拉斯卡弗,陷入一片黑暗中。

“現在要幹什麽?”影子悄聲問。

“現在我們回旋轉木馬室去。”南西先生小聲說,“老獨眼請我們大家吃晚飯,賄賂某些人,再和某些人拉拉關系,不再講‘神’字開頭的話了。”

“神字開頭的話?”

“就是別再提起關於眾神的話頭了。你怎麽了?給大家發腦子那天你沒來嗎,孩子?”

“那天有人正在講一個怎麽偷老虎睾丸的故事,所以我就停下來聽故事的結尾,沒趕去發腦子的地方。”

南西先生咯咯笑了起來。

“說到底,還是什麽問題都沒解決,沒得出任何一致的意見。”

“他正在慢慢對他們做工作呢。他會一個一個地說服他們。看著吧,最後他們都會加入進來的。”

影子感到不知從哪裏吹來一股風,風吹亂他的頭發,吹拂著他的臉,還用力推拉著他。

轉瞬之後,他們已經重新站在全世界最大的旋轉木馬的房間裏,聽著《皇帝華爾茲》舞曲。

房間裏還有一群人,打扮得好像是遊客,在房間另一頭和星期三交談著,墻邊放滿了木制的旋轉木馬。人數和在星期三的殿堂裏見過的那些模糊人影一樣多。“從這邊走。”星期三大聲說,帶領大家穿過唯一的出口。出口做成龐然怪獸張大的嘴巴,它的尖齒仿佛正準備把眾人都撕成碎片。星期三站在眾人中間,像個標準的政客,滿嘴甜言蜜語,時而鼓勵慫恿,時而微笑,溫和地表示不同意,耐心安撫著其他人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