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某處(第3/5頁)

薩立姆盯著車子儀表盤前的司機名牌,但從上面看不出來什麽。“你開出租車多久了,我的朋友?”他用阿拉伯語問那個男人。

“十年了,”司機用同樣的語言回答,“你從哪裏來?”

“馬斯喀特,”薩立姆說,“阿曼。”

“你從阿曼來呀。我也在阿曼待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聽說過一個叫‘尤巴’的城市嗎?”出租車司機問。

“當然聽說過,”薩立姆說,“失落的群塔之城。他們在沙漠中發掘出它的遺址,大約是五年前,或者十年前。我記不太清了。你跟探險隊挖掘過遺址?”

“差不多吧。是個相當不錯的城市。”出租車司機說,“大多數夜晚都會有三四千人在那裏宿營搭帳篷。每一個旅行者都會在尤巴休息,演奏起音樂,美酒如水一樣流淌,水如清泉一樣,源源不斷流淌。正因為水源,那個城市才存在。”

“我也這麽聽說過。”薩立姆說,“但它最後毀滅了,大約在一千年前,還是兩千年前?”

出租車司機沒有說話。他們在紅燈前停下。交通燈轉為綠色時,司機卻沒有啟動車子,後面立刻傳來刺耳的汽車喇叭聲。薩立姆猶豫了一下,然後透過隔離柵欄上的縫隙,碰了碰司機的肩膀。那人的頭立刻仰起來,發動汽車,一腳踩下油門,蹣跚著沖進車流。

“該死的,該死該死。”他用英語咒罵著。

“你一定很疲勞了,我的朋友。”薩立姆安慰說。

“我已經連續開著這輛被安拉遺忘的出租車三十個小時了。”司機說,“實在太久了。在那之前,我只睡了五個小時,再之前,我連續開車十四個小時。聖誕節前人手非常不足。”

“我希望你賺了不少的錢。”薩立姆說。

司機嘆口氣。“並不多。今天早晨,我開車送人從51街到機場,到了那裏,他居然直接跑進機場,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五十美元的車錢沒了,我還得自己付回來的過路費。”

薩立姆同情地點點頭。“我今天也不得不浪費時間等著會見一個根本不想見我的人。我姐夫恨我。我在美國已經一周了,除了浪費錢一事無成,什麽產品也沒賣出去。”

“你賣什麽東西?”

“一堆垃圾。”薩立姆說,“不值錢的便宜貨和小玩意兒,還有旅遊裝飾品。討厭、廉價、愚蠢、難看的一堆垃圾貨。”

“你賣垃圾?”

“是的。”薩立姆說著,驚恐地發現他居然把姐夫的樣品的真相說了出來。

“他們並不打算買?”

“不買。”

“真奇怪。你看看這些商店,他們專賣垃圾。”

薩立姆有些緊張地笑起來。

一輛貨車停在他們前面的街上,一個紅臉膛警察站在車子前面,揮手叫嚷著,指揮他們從旁邊最近的一條大街走。

“我們先繞道第八大道,然後從那條路過去。”出租車司機說。他們開到那條街上,結果那裏的交通完全堵塞了。刺耳的汽車喇叭聲連成一片,沒有任何車子能移動。

司機在他的座位裏搖晃著,他的下巴開始慢慢垂到胸前,一次,兩次,三次,然後他就開始輕輕地打起呼嚕來。薩立姆伸手推醒那人,希望這是正確的選擇。搖晃他的肩膀時,司機動了一下,薩立姆的手觸到那人的臉上,把那人的墨鏡碰落到大腿上。

出租車司機睜開眼睛,找到黑色的塑料墨鏡,重新戴上。太遲了,薩立姆已經看到他的眼睛。

轎車在雨中緩緩向前移動著。計價表上的數字不斷在增加。

“你要殺死我嗎?”薩立姆問。

出租車司機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薩立姆在後視鏡中觀察他的臉色。

“不會。”司機回答說。

車子再次停下。雨水紛紛擊打在車廂頂上。

薩立姆開始說話。“我祖母發誓說在某天傍晚,她見過一個伊夫裏特[18],就在沙漠邊緣上。我們都告訴她,那不過是沙暴,是一陣風,但是她堅持說看到了。她看到了它的臉,還有它的眼睛,和你的眼睛一樣,是燃燒的火焰。”

司機微笑起來,但他的雙眼依然隱藏在黑色的塑料墨鏡後面,所以薩立姆無法分辨那個微笑中有沒有真正的笑意。“祖母們也來過這裏。”他說。

“紐約有很多神怪嗎?”薩立姆問。

“不多,我們人數很少。”

“世上有天使,也有安拉用泥土捏出來的人類,還有誕生於火焰的神怪。”薩立姆說。

“在這裏,沒有人知道我們神怪的事,”司機說,“他們認為我們可以幫助凡人實現願望。真有這種本事的話,你認為我還會開出租車維生嗎?”

“我不明白。”

出租車司機看上去有些悲傷,當他開口說話時,薩立姆從後視鏡裏看著他的臉,凝視著伊夫裏特黑色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