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阿德瓦勒,你能感覺到嗎?”我們跟著漂泊者號,沿著巴西海岸前進的時候,我對他說,“我們距離龐大的財富只有咫尺之遙了。”

“除了吹進耳朵裏的熱風,我什麽也感覺不到,船長。”他面朝著吹來的風,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我看著他。我的心底再次湧起對他的欽佩,而這股感情幾乎壓倒了我。他可能曾數百次救我於危難,而且至少三次,他確實救了我的命。他是一個船長所能得到的最忠實、最堅定也最有天賦的軍需官:他擺脫了奴役,卻仍要遭受白棉布傑克那種無賴的嘲笑。就因為他的膚色,他們覺得自己比他高等。他曾克服生命加諸給他的種種磨難,而那些磨難只有曾被當作奴隸販賣的人才能體會。他在寒鴉號上日復一日地支持著我,卻從不要求額外的獎賞,他不想發大財,所求的無非是他應得的尊敬,足以度日的那份戰利品,能夠休息的地方,還有那位沒鼻子的廚師做的飯菜。

我又是如何回報他的?

我只是一直在尋找觀象台而已。

而且還會繼續找下去。

“好啦,夥計。等我們拿到這份財寶,這輩子就不用愁了。我是說所有人。夠我們花十輩子還不止。”

他點點頭。“如您所願。”

那時寒鴉號正航行在離漂泊者號不遠的地方,我看向那邊甲板,發現了他們的船長,而他也正好看向我。

“喂,羅伯茨!”我喊道,“我們準備拋錨了,回頭在岸上見吧。”

“你被跟蹤了,肯威船長。我好奇的是,他們跟蹤多久了?”

我從阿德瓦勒手裏奪過望遠鏡,爬上橫索繩梯,擠開瞭望台裏的瞭望手,然後舉起望遠鏡。

“夥計,你覺得那是什麽?”我對著瞭望手咆哮道。

他很年輕——和我剛剛登上帝王號時一般大。“那是條船,先生,但這邊的海上有很多船,我不覺得它離我們的距離值得我發出警告。”

我收起望遠鏡,怒視著他。“你根本沒動腦子,是不是?那邊那條船不是別的船,小子,那是本傑明號。”

那小夥子臉色發白。

“噢,沒錯,本傑明號,船長就是那個本傑明·霍尼戈。他們還沒接近我們,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打算接近。”

我正要爬下繩梯,這時又遲疑了。我剛才觀察本傑明號的時候,看到那條船的主桅杆頂端傳來了鏡片的反光。

“趕快,夥計,”我對瞭望手喊道,“發出警告,雖然已經晚了。”

“有船帆!”

我們的右舷是古巴海岸,本傑明號跟在我們後面。但此時我站在舵輪處,用力一轉,舵輪發出吱吱嘎嘎的抱怨聲,船上的水手紛紛抓住身邊的東西,桅杆搖晃,船身朝著左舷傾斜,開始掉頭。等到船身恢復平衡後,水手們在抱怨和呻吟聲中去船槳處就位,我們收起船帆,開始靠人力徑直劃向本傑明號。你肯定預料不到的,對吧,本傑明?

“船長,考慮清楚你要做的事。”阿德瓦勒說。

“阿德瓦勒,你在發什麽牢騷?現在是本·霍尼戈要來殺我們。”

“是啊,而且那個叛徒應該受死。可然後呢?你能肯定自己比他和他那些聖殿騎士同夥更有資格得到觀象台嗎?”

“不,我不能肯定,我也不在乎這個。但如果你有更好的主意,請務必告訴我。”

“忘了跟羅伯茨的合作吧。”他的話裏帶著突如其來的熱情,這對一貫冷靜的他來說相當少見,“告訴刺客組織,帶他們來這兒,讓他們去保護觀象台。”

“噢,我會的。如果他們能給我開出個好價碼的話。”

他厭惡地哼了一聲,轉身走開。

在我們前方,本傑明號開始轉向——看起來,霍尼戈根本沒有作戰的膽量——我看到那邊桅杆上的人收起了船帆。船槳從兩旁現身,開始拍擊海水,我們的兩條船就像在進行劃船比賽。很長一段時間裏,我能聽到的只有劃手長的叫喊,船身的吱呀聲,船槳拍打海水的嘩啦聲,而我站在寒鴉號的船首,霍尼戈站在本傑明號的船尾,就這樣盯著彼此。

在這場競速的期間,太陽沉落到地平線上,橙色的余暉最後閃耀了幾下,隨後夜幕降臨,西北方向吹來一股風,將內陸的迷霧帶了過來。本傑明號對風向的推測比我們更準確。我們只看到他們放下船帆,迅速拉開了距離。

又過了十五分鐘,周圍一片昏暗,迷霧朝著他們叫作“魔鬼脊椎”的古巴海岸線翻騰而去,那裏的懸崖峭壁就像是巨獸的脊骨,月色為迷霧披上了鬼魅般的外衣。

“如果霍尼戈繼續把我們拖進迷霧裏,我們就要陷入苦戰了。”阿德瓦勒警告我。

那正是霍尼戈的打算,但他犯了個錯誤,而對於他這樣經驗豐富的水手來說,這可是個巨大的失誤。他的船在狂風驅趕下飛速前行。船身掠過開闊海面,隨後沿著海岸線行駛,令魔鬼脊椎的沙灘化作一片霧氣與沙塵的濃重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