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半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但在1720年11月之前的這半年裏,再多的事也與我無關。我正在金斯敦的監牢裏慢慢腐爛。當巴塞洛繆·羅伯茨成為加勒比海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海盜,指揮著以旗艦“皇家財富號”為首的四條船艦時,我則在監獄地板的鋪蓋上輾轉難眠——牢房太小了,我連腿都伸不直。我挑出食物裏的蛆蟲,捏著鼻子把它們咽下肚。我喝著臟水,一面祈禱自己不會因此送命。我看著照進牢門鐵柵間的灰色燈光,聽著周圍的喧鬧:咒罵聲、夜晚的尖叫聲,還有從不止息的叮當聲,就好像有什麽人在什麽地方日以繼夜地用杯子敲打著鐵柵。還有些時候,為了不讓自己忘記活著的事實,我會聽自己說話,我會咒罵自己的運氣,咒罵羅伯茨,咒罵聖殿騎士團,咒罵我的手下……

我遭到了背叛:羅伯茨背叛了我,這並不意外,但背叛我的還有寒鴉號。不過在監獄裏待久了以後,我開始以客觀的角度去審視自己:我對觀象台的癡迷讓我忽略了自己手下的需要。於是我不再責怪他們拋下我的行為。我下定決心,如果有機會再見到他們,我會像對待兄弟那樣向他們問好,說我並不怨恨他們,並向他們道歉。即便如此,寒鴉號拋下我揚帆遠去的景象仍舊深深銘刻在我的腦海。

只是不會太久了。我的審判無疑即將到來——盡管我尚未聽到消息。在審判之後,就是絞刑。

昨天他們就進行了一場絞刑。我是指絞死海盜。審判在西班牙鎮舉行,五個受審的人第二天就上了絞架。之後那天,他們在金斯敦又絞死了六個。

他們昨天絞死的海盜之一是“約翰·拉克姆船長”,也就是我們所知的白棉布傑克。

可憐的老傑克。他不是什麽好人,但也不是壞透了的那種。還有比這更公正的評價嗎?我希望他在上絞架之前能弄到足夠的酒來喝,讓他暖著身子上路。

重要的是,白棉布傑克的兩位副官將於今天受審。事實上,他們還打算讓我作為證人出庭,只不過沒說是為被告方還是檢舉方做證。

你瞧,那兩位副官正是安妮·伯尼和瑪麗·裏德。

這其中有一段故事。我在觀象台見證了故事的開頭:白棉布和安妮·伯尼成為了情人。傑克動用他的魅力,從詹姆斯——那只卑鄙的癩蛤蟆——的身邊勾引走了安妮,隨後帶她去了海上。

她在船上打扮得像個男人,但女扮男裝的水手並不只有她而已。瑪麗·裏德也上了船,仍然自稱詹姆斯·基德,而且他們三個——白棉布傑克、安妮和瑪麗——上的是同一條船。兩個女人穿著男人的夾克衫和長褲,脖子上圍著圍巾。她們帶著手槍和彎刀,顯得和其他男性海盜同樣可怕——而且更加危險,因為她們更想證明自己。

有那麽一段時期,他們只在附近海域航行,搶掠經過的商船。直到今年早些時候,他們在新普羅維登斯島中途逗留。那是1720年8月22號,拉克姆和他的手下——包括安妮和瑪麗——從拿騷港搶走了一條名叫威廉號的單桅帆船。

羅傑斯當然清楚誰該對此負責。他頒布了公告,隨後派出一艘裝滿手下的單桅帆船,去抓捕白棉布傑克那夥人。

白棉布傑克僥幸打退了那條船,而在他為此慶祝——也就是喝酒作樂——的間隙,他襲擊了不少漁船和商船,還有一條縱帆船。

羅傑斯很不高興。他派了第二條船去追捕傑克。

白棉布傑克根本不在乎,他將劫掠的範圍向西擴展,一直到牙買加島的西端。在那裏,他遭遇了一位名叫巴內特的私掠船長的船,後者看準了這個機會,打算用傑克去領取賞金。

不用說,他們登上了傑克的船,傑克的手下紛紛投降——不過瑪麗和安妮除外。根據我的聽聞,傑克和他的手下整天飲酒作樂,巴尼特的手下進攻時,那些家夥不是喝醉了,就是人事不省。瑪麗和安妮兇悍地咒罵著其他船員,一邊用手槍和刀劍對抗敵人,但寡不敵眾,最後所有人都被送進了西班牙鎮的監獄。

我剛才說過了,他們已經審判完傑克,並將他絞死了。

現在輪到安妮和瑪麗了。

感謝上帝,我這輩子沒見過幾次法庭——但即便如此,我也從沒見過這樣忙碌的法庭。我的看守領著我走上一段石階,來到一扇裝有門閂的門前,將門打開,把我推進旁聽席,命令我坐下。我困惑地看了他們一眼。這是怎麽回事?但他們沒理睬我,就這麽背靠墻壁站著,手裏的滑膛槍上了彈,以防我趁機逃跑。

可在這兒怎麽才逃得掉?我的雙手銬著鐐銬,旁聽席的座位上也坐滿了人:觀眾,證人……所有人來這裏,都是為了目睹那兩個臭名昭著的女海盜——安妮·伯尼和瑪麗·裏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