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這麽說吧:我後來喝了不少的酒。借著酒勁,我看到了一些人,一些屬於過去的人:卡羅琳,伍茲·羅傑斯,巴塞洛繆·羅伯茨。

還有鬼魂:白棉布傑克,查爾斯·維恩,本傑明·霍尼戈,愛德華·薩奇。

以及瑪麗·裏德。

終於,在這場久到讓我忘記了時間的放縱之後,我的救星阿德瓦勒來了。他在金斯敦的海灘上出現在我面前,我起初還以為他只是另一個鬼魂,是我看到的幻覺。我以為它是來嘲笑我的。是來提醒我過去的種種失敗的。

“肯威船長,你看起來就像一碗葡萄幹布丁。”

一定是幻覺。是鬼魂。是我可憐的、宿醉的大腦對我的惡作劇。噢,既然說到這個了,我的酒瓶去哪兒了?

直到他朝我伸出手,而我也伸出手去,以為他的手指會化作輕煙消失無蹤,可我錯了。他的手硬得就像木頭,也像木頭那樣可靠,而且實實在在。

我坐起身來。“老天啊,我都宿醉十來天了……”

阿德拉著我起身。“站起來。”

我站在那兒,揉搓著我可憐的、隱隱抽痛的腦袋。“是你讓我陷入了困境,阿德瓦勒。你把我拋棄在那兒,現在我看到你,本該覺得生氣才對,”我看著他,“但基本上,我真他媽高興。”

“我也一樣,兄弟,而且還有件事會讓你高興:你的寒鴉號仍然完好無損。”

他扶著我的肩膀,指向海洋,也許是酒讓我變得多愁善感了,但再看到寒鴉號,我不由得雙眼含淚。水手們站在舷緣,爬在索具上,從船尾炮口裏探出頭來,每個人都看著海灘這邊,看著我和阿德瓦勒站著的地方。他們來了,我這麽想著,有滴淚水流下我的臉頰,而我用袍子的衣袖拭去——這是安·塔拜分別時送我的禮物,雖然我從那以後做的事沒怎麽給他們增光。

“我們要出海了嗎?”我問他。可阿德瓦勒已經轉過身,朝著內陸的方向走去。

“你要走了?”我在他身後喊道。

“是啊,愛德華。我在別處還有使命未盡。”

“可是……”

“等你的心靈和頭腦都做好準備,就去找刺客組織吧。我想到那時,你應該就能理解他們了。”

於是我聽取了他的建議。我讓寒鴉號去了圖盧姆,回到我最初和安·塔拜見面的地方。到了那兒以後,我把船員們留在寒鴉號上,自己去尋找安·塔拜,看到的卻是襲擊之後的慘狀,我走進冒出濃煙、尚未徹底熄滅的刺客村莊,發現阿德瓦勒也在那兒。也就是說,這兒就是他的使命所在。

“基督啊,阿德瓦勒,這兒究竟出了什麽事?”

“因為你,愛德華。你在六年前造成的破壞並沒有消除。”

我發起抖來。這就是原因。我賣給聖殿騎士團的那些地圖至今仍在影響刺客組織的安危。

我看著他。

“你覺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是嗎?所以你才會到這兒來?”

“愛德華,我很難和只重視私利和個人榮譽的人並肩戰鬥。我只是覺得刺客組織——以及他們的信條——更值得尊敬而已。”

這就是原因。瑪麗·裏德和安·塔拜的那些話沒能打動我,可阿德瓦勒卻一直在細心聆聽。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和他一樣。

“我這麽做是否很不公平?”他問我。

我搖搖頭。“好些年來,我一直在四處闖蕩,拿走我想要的任何東西,卻毫不在意自己傷害了誰。看看現在的我……有了財富和名聲,卻半點也不比離家時更明智。當我轉過身,回頭看看自己走過的路……只發現我愛過的所有人都離開了我。”

有個聲音響了起來。是安·塔拜。“還有時間補救,肯威船長。”

我看著他。“瑪麗……她死前要我去做些好事,去解決我留下的爛攤子。你能幫助我嗎?”

安·塔拜點點頭。他和阿德瓦勒轉過身,走進了村子。

“瑪麗很欣賞你,愛德華,”安·塔拜告訴我,“她覺得你很有潛力,希望你在某天能和我們並肩戰鬥。”他頓了頓,又說:“你是如何看待我們的信條的?”

我們都清楚,換作六年前——基督啊,甚至是一年前——我肯定會對他們的信條嗤之以鼻,並稱其為愚蠢。但現在,我的答案不同了。

“很難說。因為如果萬事皆虛,那又為什麽要去相信?如果萬事皆允……那又為什麽不去追求所有的欲望?”

“是啊,為什麽呢?”安·塔拜露出神秘的笑容。

我的思緒開始在腦海裏碰撞:我的大腦為新的可能性而歡唱。

“也許這個概念只是智慧的雛形,而非其最終的模樣。”

“和我多年前遇見的那個愛德華相比,你真是邁進了一大步,”安·塔拜滿意地點著頭說,“愛德華,這兒歡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