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孝德犯禁喪一婦人 伏姬裂腹走八犬子

義實夫人五十子經人告之八房的情況,大吃一驚,忙披衣來到伏姬居住的閨房,見到侍女們擠滿了門口。治部少輔大人〔義實〕 也在室內,伏姬安然無恙,狗在父女之間,父女正在問答中。夫人想把話聽完,悄悄地聽著,潸然淚下。全然不知的侍女們,為了讓狗出去,突然向左右讓開通道,夫人來不及躲避,跑進去趴在伏姬身上放聲大哭。義實深感慚愧,只是看著而默默無言。伏姬撫摸著母親的背說:“您都聽見了麽?不要太難過。”在她的安慰之下,母親擡起頭擦擦眼淚說:“我若沒聽到,怎能這樣悲傷呢?伏姬呀!你是個賢惠的女兒,為了使你父的旨意表裏如一,賞罰之道公正嚴明,你竟毀名舍身。這雖是對父親的孝行,但誰能贊許這種悖理反俗的行為?人生在世,無有不為父母著想的,你就不體諒母親的苦情麽?那樣就太狠心了。你年幼多病,母親費盡心血將你哺養成人,出落得這麽標致,如花似月,怎能白白犧牲了你,而不悔恨呢?這都是鬼怪在作祟,使你迷了心竅,趕快醒醒吧!多年來祈求神佛的保佑都沒用了嗎?”一面告誡,一面哭泣。母親的反復責備和她那慈祥的心,使伏姬也不禁掩袖哭泣說:“聽到您的這般教導,女兒更感到罪孽深重,不顧父母的悲傷,到後世定會留下惡名,並非不感到悲痛。然而這是命運的安排,實難逃脫的報應。請您看這個!”用左手輕輕取下頸上掛著的念珠放在右手上,說:“我在年幼時,有個奇怪的老翁,也許是役行者的化身,他賜給我的這個水晶念珠,我一直帶在身邊。在計數的珠子上有仁義禮智忠信孝悌八個字。字既非刻的,也不是用漆寫的,好像自然出現的。這些年雖用手磨,也未消失。可是在消滅景連時,突然發現仁義等八個字不見了,而出現了不同的字。從那時起我就掛念起八房來,這大概是個奇怪的前世注定的報應吧!我的悲傷不是從現在才開始,曾多次想等到時候一死了之。可是手攥著刀又想到,不行,這一世的罪孽如不在這一世解決,則會帶到來世,永無完結之日。我如同暴風雨中的落花,命運如何就由神佛和父母去決定吧。所以才等到了滿目淒涼的這個浮世的秋天。您如能體察到這些,怨恨就會立即消滅,就請您不要悲傷啦!您就把白白疼愛了十七年的女兒,不當作您的女兒,而當作前世的冤家吧。如果現在就斷絕母女的恩義,我們一刀兩斷,就讓我一個人去蒙受恥辱,也是為了來生得好報。即使置身於彌陀手中的芒草之下,也希望佛能保佑消除罪孽,不再使後世感到遺憾。我只有這一個請求,就答應我吧!請您看看它。”遞過去的念珠上還留著淚痕。還未從百八煩惱的迷惘中解脫出來的母親,用懷疑的目光凝視著伏姬的臉兒說:“有這等事?為何不早告訴父母?那個念珠上出現的是什麽字?”這樣一問,義實立即要過去,反復仔細地看了看說:“五十子,你就不必悲傷了。仁義禮智的字已經消失,出現的是‘如是畜生發菩提心’八個字。這樣想來,人有八行五常,而菩提心,一切眾生,人畜都不能沒有。因此女兒的業因,今生如在畜生的引導下進入菩提之道,來世也就如意了。真是富貴榮辱,人各有其果。從女兒十五歲那年的春天起,鄰國武士、各處的大小諸侯或為己、或為子,不知有多少人來提親,我全都沒有答應。今年想讓金碗大輔做東條城主,並將公主許配給他,以報答有功拒受封賞而自殺的孝吉。由於說錯了話,將愛女許給畜生是果也是因。五十子大概很恨我,那你就好好看看這念珠上的文字,自己去領悟吧!”雖然這樣懇切地安慰開導,但她還是不能消除內心的痛苦,淚流如注,聲音顫抖。她知道不能總這樣下去,伏姬今晚就要走,在忙著做準備。伏姬不願活著再回來,只說了聲:“就此告別了。”丟掉玉搔頭,只穿了一件白小褂,把那串念珠掛在脖上,只帶了一些紙筆和一部《法華經》,其他什麽也沒拿。把護送的隨從也辭掉了,一個不帶,她不知往何處去,只是跟著八房走,心想:“所到之處則將是我死的地方了。它如不離開這裏,我也活不過今宵。”她下定這樣的決心走了出去。時已將近黃昏,母親五十子舍不得女兒,拉著她的袖子,哽咽地哭泣,多年伺候她的侍女們,也三個一群兩個一夥地抱頭痛哭,但又有何用?這時伏姬不想同大家一樣淚濕衣襟,強忍著悲痛,安慰、辭別了母親,由侍女們送到了外邊。

這時,早已日落昏黑,透過後園樹林間的月光皎潔明亮。八房早已在走廊下邊等候公主出來。於是公主走到那只狗的身旁,對它說:“八房,你聽著!人有貴賤之分,婚姻要隨其分,皆以類為友。因此即使是十分下賤的屠夫和乞丐也沒有以畜生作丈夫,給它為妻的。何況我是國主之女,不是一般平民之女。現在為了你這個畜生,舍掉生命,大概是由於前世的業報。但也並不盡然,主要是為了兌現家父的諾言。你若不辨此理,只是想滿足情欲,我這裏有短劍,先殺了你我再自盡。另外,即使你以一時之誠心陪伴我,也要分清人畜的界限,如能割斷戀慕之欲,你則是我走向菩提之路的帶路人。那時你走到哪裏我就跟你到哪裏。你辦得到麽?”倒握著短劍問它。狗似乎懂得,顯出很高興的樣子,突然擡起頭來,看著公主長吠一聲,好似在對天鳴誓。伏姬把劍收起來說:“那麽就走吧!”八房走在前邊,越過折疊門、中門和西門,伏姬跟在後面,慢慢向前走去。後邊可以聽到母親和女官們的哭泣聲,義實也遙遠地目送著她。中國的昭君下嫁胡國,與之相比其怨恨之深和難以言喻的別離之情也大有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