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得失易地勇士遇難 片袖移禍賢女獨知(第2/3頁)

現八和大角來到穗北莊一問,這裏又名操野村,沿村街往左走有個一百米左右的口袋巷,其間有座莊院,便是冰垣殘三夏行的宅第。但見有不少蒼松翠柏,茂密成蔭。面南有座兩扇門的高大的黑門,左右有枸桔的樹墻環繞。從樹木間看到裏面房門處有好似書院式建築的茅檐。從那裏到大門之間的院落大約有六丈寬,其間流著一條引入的小溪,溪上用舊石碑架了個石橋,渡橋時可以看到吹落水中之紅葉,雖非有名的龍田川之秋,但溪上漂浮的丹楓有深有淺,絢麗似錦。有些鳥兒悠閑地在橋上覓食,另有一只鹡鸰從雲端飛落在一棵樸樹上,與啄木的白頭翁和鶇一起唧唧喳喳地亂叫。場地曬著剛剛收割來的稻子,一派豐收的景象。院中還有一日飽食三餐的看門狗和司晨的雄雞與成群的鴿子,一看便知是本村的富戶鄉紳。現八和大角想從前門進去,可是世智介說:“請這邊來!”他不從房門入內而是繞主房外面,敲打院內的角門。從裏面出來個年輕仆人說:“這不是世智老仆嗎?”他回答說:“正是世智介等。追趕那個偷兒,把皮箱截回來,並領過路人來了。趕快開門!”那人應聲上前將角門打開說:“請!”向二犬士施過禮後,領到書院那邊去。世智介和小才二等數名莊客,也跟在二犬士後面一同進入院內。

且說現八和大角在那個仆人的帶領下,從庫房後樹木茂密的小路繼續往前走,不料撲通一聲,地被踩塌了,二人驚叫一聲仰面朝天掉到陷阱裏去。後邊的眾人都跑過來說:“這太好啦!”小夥們爭先恐後地跳下去,緊緊地把現八和大角捆了吊上去,上邊的眾人接過來把他們扔在地上。現八和大角登時厲聲喝道:“你們這些莊客,真卑鄙!方才花言巧語地將我等騙到這裏,是為何故?多詐是愚人的本性,與爾等如同賊人一般不懂禮義之人講道理是沒用的。將爾等主人喚來,當面解除爾等這些蠢人之疑惑。快去喚來!”二人怒氣沖沖地想站起來,但卻被按住。這時小才二隨同世智介從小夥子們的身後走過來,仔細看看現八和大角冷笑道:“你們這兩個偷兒到了這般地步還想見我家主人,難道誰還怕去給你通稟?即使你們不想見,也會將你們拉到主人面前,立即將你們斬首。與其打腫臉充胖子,莫如死了那條心,念佛等死吧!”他這樣地叱責著。世智介也得意揚揚地對著二犬士捋著胡須說:“喂,偷兒們!知道俺的本事了吧?為了使你們死得服氣,聽聽俺是怎樣運用名不虛傳的智謀,說服眾人,設下這個圈套的。方才我們雖然人多,但手無寸鐵,拿的都是棍棒農具,難以戰勝你們的兩把刀,心想與其弄巧成拙,莫如巧言哄騙。明知你們說的都是假話,表面上卻裝作信從,趕快派人回來向東家稟報事情的經過和所設的圈套。這裏也做好了準備。制作的陷阱是最近修繕倉廩取土後的土坑。俺想出了這條妙計,上面蓋上薄板兒又覆上點土,如平地一般。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你們陷入這個穴內而生擒了。你們雖然打扮得像個武士,但卻是出沒不測的偷兒。大概還有同夥吧?方才你們把盜去的衣箱放在旁邊,竟毫不畏懼,想蒙混過去,那舉動和說話的神色,真是膽大包天,實是可怕的歹徒。”他得意地叱罵不休。大家急忙攔阻道:“世智爺,由於你的妙計才捉住了偷兒,這就不必說了。主人一定磨刀霍霍等著呢。還不將他們拉過去?”世智介聽了點頭道:“你們說得是。快快帶走!”於是眾人一同繞過假山,很快將二犬士帶到本院的走廊附近。然而現八和大角毫無懼色,心想:“反正同這些人說理分辯,就如同對牛彈琴,難解其惑。莫如面見主人時再說吧。”便一同默默地不再與之爭辯。後來才知道,去年夏天在那片貝的執事館邸,犬川、犬田也是這樣被力士們捆縛的,彼此都因冤枉被縛。孔子若非貌似陽虎,豈能有陳蔡之厄?如不是白龍魚腹,又豈能入余且之網?梅蕾爭春,卻先受霜雪之苦,而後才有微香。豪傑因未逢時,是以連遭危難,而終有一世之功名。看官未讀下文,會感到與片貝之一段相似,故作者加了此注。當知與《水滸》、《西遊》中所見之重復,是有所不同的。

閑話休提,卻說這家主人冰垣殘三夏行,方才吩咐許多仆從和莊客,四下去追趕偷兒。去千住那邊的世智介和小才二,打發兩個小夥子回來報信,立即做了陷阱,正在焦急等待之際,世智介等騙得二賊同來,中計陷入穴內而被捉到,早有人來稟報,他樂得拍手稱快。這個夏行雖已年逾古稀,但在此風波四起的亂世,雄心不衰,英勇過人,所以心裏想:“實不該如此麻痹大意,自以為四下的偷兒都懼怕老夫,不敢來此為非作歹,但偷兒卻在青天白日之下便潛入偷竊。如不將其斬首,則何足以懲效尤者?他們是一試老夫新購之刀的最好獵物。”他正異常興奮地做準備。這時老仆世智介同著小才二,令一個小夥子背著截回來的衣箱,與眾人一同牽著被綁著的犬飼、犬村二位勇士來到房前。世智介先令那人將衣箱放在走廊上,然後高聲喊道:“大老爺在嗎?果然照計將偷兒捉到。請您出來!”主人夏行命開門的那個年輕仆人拿著刀一起來到走廊附近。現八和大角目不轉睛地仔細觀看,主人實是個矍鑠的老人,皎潔的白發如霜,猶如綰著的一束枯草,瘦骨嶙峋,松樹般的肌膚,好似深山中屹立著的林木,赭石的面色,兩眼炯炯有神。牙齒潔白如葫蘆籽,一個未落,腰也一點兒不彎。身上穿著橫條紋染色的仁田山絲綢的厚棉襖,腰間系著唐山的圓帶子,外邊套著黑褐色的短袖道袍,有點兒鄉下人的樣子。斜系著束袖帶很威武,頗有武士風度。厲目向四下看看,大家都向他恭敬地叩拜。其中世智介和小才二兩個老仆,滿面堆笑地擡起頭來,趨膝向前稟報道:“大老爺請看!被偷走的衣箱,在千住河堤邊被截回來了。這兩個偷兒被騙到府裏來,已落入陷阱被生擒。這些計策已有小夥計前來稟報,想必盡已知道。這就是擒到的偷兒。”他們說著往旁邊看看。夏行頻頻點頭道:“汝等今天幹得很好。自某蔔居本村,開地勵農,再興穗北、梅田、柳原三鄉以來,已四十余年,上無侍奉之領主,下無背叛之民。當今戰國之世的風氣是耕者挎刀,耘者持戟。雖靠田圃養活妻子老小,也不能不懂武藝。尤其是某之三鄉,人心一致。人們之所以勇敢,是由於守義,人之樸實是因為知足,所以沒有爭執,夜不閉戶無人偷盜,路不拾遺。這都是某之武勇所致,遠近皆知。然而最近有人告知河的這邊也有盜賊出沒,某只當是謊言,而今果然不假,連某家有這麽多人,都被賊人光顧,竟然盜了某之武器,這實有損於某之威名,會被鄰鄉人恥笑。這是擾亂治安之大事,所以四處派人去追捕,獨自等候稟報,派到西北南三方的人尚未回來。但是派到東邊的世智介和小才二這一隊人,由於他們的機智勇敢,誘騙兩個難以對付的賊人將其擒拿,立了大功,應該受賞。看這兩個家夥的面孔,不像惡棍,打扮得同好人也沒什麽兩樣,這正說明他們是做賊的老手。讓他們招出來歷、姓名和以往所做的壞事,然後砍頭。把他們牽到個適當的地方去。快!快!”對這個性情急躁,自恃武勇的老人的決斷,莊客們答應著想把二犬士拉回去,但是現八和大角站著不動。世智介和小才二說:“你們真叫人著急!”起身過來想把二犬士推回去,同時也讓別人過來一同把他們拉出去。現八和大角非常氣憤,不約而同地飛起一腳,世智介和小才二慘叫一聲,一齊滾出一丈多遠,撞到樹幹上腰扭了,胳膊也傷了,疼得一時起不來。眾人被他們的本領嚇得目瞪口呆,再無人敢上前,只是把繩子拉得緊緊的,在四面圍著。現八和大角當即厲目對夏行說:“你是這家的主人吧?我們從眾人的誇口中聽到了你的名姓。菽麥不分愚昧無知的奴仆們,錯誤地懷疑我等,可是你竟不問青紅皂白,便說我們是壞人,是何道理?你如不知就說給你聽聽。你靠前一點兒仔細聽著!我等也是被偷兒拿走了包袱,情況是這樣的。”夏行未等他們說完,就怒氣不休地厲聲道:“你們這兩個偷兒,厚顏無恥地編造了一套謊言,想蒙混老夫。可是事已由夥計們向我稟告,都知道了。盡管你們花言巧語,口似懸河,沒有證人誰肯相信。這裏有證據會讓你們啞口無言,這難道不是天罰嗎?”罵著忙從懷裏掏出汗衫的一只袖子,抻開拿起來說:“偷兒,你們看!看了會使你們嚇破了膽而後悔的。這件事眾人也都不知道,說了大家也聽著。方才這兩個偷兒被小廝們追得逃跑之際,慌張地從枸桔籬笆鉆出去時,汗衫的袖子被枸桔的樹枝掛斷了,在其逃跑之後老夫發現了這只袖子,那時雨已晴了。我想必是那兩個偷兒掉的。你們沒有注意到嗎?”這樣一問,大家說:“是的。剛才在捆綁這兩個人時才發現,左邊站著的那個偷兒,汗衫被撕掉了一只袖子。而且彼此一樣,都是淺黃布的。”大角聽了回頭看看說:“你們有所不知,我的汗衫袖子是在河堤丟的。是想捉住那兩個賊,與之撕打時被扯斷,也許是被風吹到河裏去了。沒有找到。”夏行聽了呵呵笑著說:“如此證據分明還想狡辯,真是個無恥的歹徒,把骨頭砸碎了也要讓他招認。不跪下就把他打倒。你們太手軟啦!”他雖如此怒氣沖沖地吩咐,但眾人已經嚇怕,只是答應,不敢上前,怕靠近被踢著,用棍子橫掃他的腿吧,又恐他躲開無濟於事,正在左右為難。夏行更加急躁地說:“你們這些膽小鬼真沒用!我眾賊寡,他們只有兩個有何可怕的?即使有勝過保輔、張樊之勇和武藝,已被捆得緊緊的,無異於檻中之獸。看老夫的。”他接過後邊那個年輕仆人拿著的刀,氣勢洶洶地想從走廊上下來時,不料屏風後有個竊聽的女子,忽然搭言道:“父親大人,且慢!小女有事稟告,請稍待!”忙從屏風後走出來的阻攔者不是別人,乃是前幾年招婿的落鲇余之七有種之妻、主人殘三夏行的獨女重戶。當下重戶跪在走廊上對父親說:“爹爹!請容稟,女兒無知,本不該多嘴,也許會因此遭到您的叱責。然而在您審問盜賊時,因深感不安,不得不進言。小女早就在屏風後一五一十都聽到了,並且偷偷看過。仔細想來,並非無可疑之處。人心之好壞固然不能由貌相,但捉到的那兩個過路人,從其言談和儀表來看,都不像是盜賊。當然有斷下的汗衫袖留在這裏,雖好似是個重要的證據,但是那人說是在河堤被偷兒撕掉而丟失的。如果屬實的話,那麽他們就是冤枉的。您不很好地考慮這一點,輕易動手那太魯莽啦,將悔之莫及。要想弄清這個事實並非沒有證人。可等待最初看到偷兒的那個小廝回來,讓他看看鉆籬笆逃跑的偷兒,是這個過路人,還是其他人,豈不是可立即解開您的懷疑嗎?女兒想到這一點而加以攔阻,並非只是為了那兩個人,而是怕錯殺無辜,子孫後代都要受到報應。請您三思而行。”對據理陳詞、聰明不惑的賢女之諫言,夏行雖感有些逆耳,但由於父女之情愛,既未發火,也未答應,回頭冷笑道:“可憐不該憐憫之人,是婦人之仁慈。如隨便聽信,則是借刀給仇人,將為世人恥笑。認得鉆籬笆的那個小廝是得手吉。他同被派往南方的一隊人去追捕,尚未回來。等他回來看看並不難,但有此一只袖子的證據不信,還去找什麽證人?怎能相信年尚不足二十的小毛孩子的只言片語?女人只知道早飯做的多少,衣服是長是短,是否浪費了等等。怎能聽取心慈面軟的女人對審判的意見?快快起來!”他如此叱責,但重戶還是諫諍道:“您若這樣想,女兒則毫無辦法。但余之七郎君還沒回來,而且今天又是母親的忌辰,也許因為生氣您忘掉了。為何不能暫時停止責問,等到明天把事實弄清楚再作處理?以免將來後悔。這一點就請您聽女兒的吧!”她這樣地賠罪,猶如悲秋般地潸然落淚,又好似荊棘下的女郎花 (1) ,既不屈服於父親的威嚴,而又聰明伶俐。二犬士側耳聽著,互相看看,暗自欽佩,感到十室之邑也有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