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回 報恩狐龍升雲天 問津犬童苦風濤

犬江親兵衛立即對孝嗣說:“河鯉君,你聽到了吧?上總又發生了叛亂,真令人氣憤,館山的那三個守城將領,一個被擒,兩個逃跑。可喜的是主君消除了對我的懷疑,並聽說想急於召回我再去討伐素藤,這對我來說很光彩。現在才知道我所受的冤枉原是妙椿這個妖尼的妖術作怪,因為我的淺見,至今尚且不知;另外主君解除了我的莫須有之罪,是因為得到了伏姬神女的冥助。我在富山之時,由於伏姬神女顯靈,無所不知。自離開神女後我的智力不足,就靠著這顆仁字寶珠了。不久前它自動地從土中出來進入我的懷內,我感到此事不好分辯,還有些內疚。可是主君將盛寶珠的罐兒挖出來時,已確知它沒有了,這恰好是他日解釋時的證據。思前想後,造化的默契真太巧妙了。對素藤的再次反叛,不知道也就罷了,既已聽說,即使遇不到從稻村派來的蜑崎和姥雪,也應該趕快去館山消滅那些兇徒。上次在恩赦素藤時,東叟啟奏勸主公對素藤處以死刑,當時只有我一人反對,並說素藤如再反叛,無須假他人之手,我立即誅之,主君聽信了我的稟奏,赦免了素藤的死刑。這次我如不去將他殺死,人們就一定會說是主君的過錯。起初我也並非沒有想到素藤還會叛變,但是不殺死有余辜的逆賊,是為了爭取殘敵,為主家奠定長久基業,這是遵循了伏姬神女的教導。世人哪裏會想到這裏,如今他們定會譏笑主君和親兵衛都被那妖尼將方寸擾亂,實行的是假仁政。他們哪裏知道仁者的真貌,其主觀臆斷雖不足掛齒,但是素藤忘恩再叛的悖逆之罪,與前次有所不同。前次沒有斬他乃因仁者動了不忍之心,即使是惡木,對開花之枝也不肯動斧。這次對他絕不輕饒,不能放虎歸山使他再去吃人,這是仁者也不甘為的。縱然素藤這次又糾集數千人守城,再活捉他也猶如探囊取物一般。你如有行俠仗義之意,願助某一臂之力,就請同某前往。”孝嗣聽了毫無異議,他說:“對你這智勇雙全的金玉良言,我實感欽佩。小可既得到知己相助,便想進退悉聽尊命。雖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一同去吧!”政木見他們如此性急,便加以攔阻,又對親兵衛說:“犬江君,即使不帶多少士兵,只要您到那裏,素藤等因已吃過苦頭,也必定都不敢動手。但是妙椿不同,她怕您的寶珠,雖不敢為敵,但她卻能隱形遁跡,如煙消一般忽然逃跑。您雖有智勇也無所施展,豈不又留下個妖孽,您想到這點了嗎?”她這樣一提醒,親兵衛難以回答,沉吟片刻道:“你說得甚是。即使有三頭六臂,對看不見的敵人也難以斬殺。倘若她會五遁之術,看不見蹤影則難以下手。有防止她逃跑之術嗎?”政木聽了點頭道:“說的就是此事。無論有才與無才,人都各有其擅長和不擅長之處。因此孔聖人說,有關耕作之事要問老圃。向您忠告可能很冒昧,但是龍所走過之路,蛇能知之。如想破那妙椿的妖術,將其捉住,則要先知道她的來歷和出處。”親兵衛聽了高興地說:“這是難得的奇聞,快說給我們聽聽。”他說著趨膝向前,孝嗣也含笑一同側耳傾聽。

政木立即低聲說:“那麽我就講一段從前的故事吧。犬江君或許聽說過一些。

且說在安房國長狹郡,距富山山麓不遠有個叫犬懸的寒村。在那個村沒有得名之前,於文安四年丁卯秋,伏姬七歲時,那村有個貧民名喚技平,養了條多年的牝狗。這年秋天,那只狗產了一只牡狗,它出生沒幾天,一天晚間,那母狗便被狼吃了。那只小狗還睜不開眼睛,離開母狗怎麽能活命?奇怪的是每天夜間有只牝狸從富山那邊來,用它的奶汁喂養這只小狗,所以未被餓死。待它長大後,這件事傳到瀧田,被義實主君要去寵養,這便是那只八房犬。然而這只八房犬乃是由毒婦玉梓托生的,所以對裏見有害。但由於役行者施恩,玉梓的怨魂得到解脫,八房犬也因為伏姬誦經的功德,一同成了正果。然而起初喂養八房犬的那只母狸,也因受了玉梓怨魂的困擾,卻未得到解脫。它至今還在怨恨裏見將軍,這是因為當初義實主公見到八房時聽說它是吃狸子奶哺養的,便根據辭書所解釋的狸字從犬又從裏,說這是裏見之犬,與裏見有緣,因此對這只狗特別鐘愛,而對哺養它的狸子卻不聞不問。那只母狸自恃有功,認為最少也應當與狐狸享有狐仙堂一樣,給它造個祠堂加以祭祀,可是毫無結果,便非常忌恨,立即從富山跑到距上總國夷灊郡普善村不遠的諏訪神社,棲居在那社前的老樟樹穴內三十多年,想得便向國主父子作祟。這都是因玉梓的余怨所引起的惡念。恰好蟆田素藤喪失兩個愛妾,正在思念不堪郁悶之際,她便乘虛而入,冒稱是八百比丘尼所變化的尼姑妙椿,隨即哄騙素藤去謀求非分的姻緣。其事未成,素藤便深恨國主,以致兩次叛變,被圍直至今日。然而最初妙椿老狸懼怕神女之威靈未敢臨陣。但在饒恕素藤等死罪被驅逐他鄉後,妙椿又誇口能用妖術迷惑義成和犬江,使素藤等可以得救。素藤等竟被她迷住,信以為真,便忘記了國主和您的慈善之恩。好了傷疤就忘了疼乃小人之本性。對定國安邦這樣的頭等大事,良將和勇士之肝膽怎會為妖怪所奪?竊以為君子可陷而不可欺。那個妙椿用反間的妖術,使您遠去他鄉後,便肆無忌憚地做了兇徒素藤的軍師,為破對方之大軍興起妖風,飛沙走石,樹倒屋塌,勢不可擋,風聲比虎嘯還厲害,這是因為她有顆甕襲珠。那顆珠子是從貉腹內出現的寶貝。在上古垂仁天皇時,據說丹波國桑田郡有個叫甕襲的人家,養了只狗叫足往。這狗一天見了一只貉,便立即將其咬死,在那貉腹內發現了八尺瓊勾玉。甕襲將此事稟報有司,便將珠子獻給了朝廷。據說這顆珠子如今在石上神社。此事載於《日本書紀·垂仁紀》中。從垂仁帝時至今〔後土禦門院文明十五年〕 一千二百多年,世間竟成了戰國時代,甚是可悲。那樣的奇珍異寶雖被埋沒在馬蹄下的泥土之中而無人知曉,卻被那妙椿老狸發現,珍藏起來。那顆珠子因是甕襲獻給垂仁帝的,故名曰甕襲珠。貉與狸乃是同類,都是穴居以避雨,善知風、生風,所以從古至今鐵匠以其皮做風箱。妙椿便對那顆珠子念咒語,使之掀起巨風,很有靈驗。她是與貉同類的狸,卻忘了忌諱,竟用被足往這只犬所殺的同類貉的腹內之珠,幫助賊徒去破進剿之大軍。她不知此乃兇兆,最終要被犬士制服而死於寶珠之下,實甚可悲。由此可知狸之智淺,遠不及狐。您制服她得了那顆珠子,以後必定有大用,切不可等閑視之。這就是妙椿身世的大概情況。這次進館山城與那次不同,雖然以您之武勇,擒拿素藤等人並不難,但如果讓妙椿得知而使她跑掉,就不好辦了。因此最好不讓敵人知曉而悄悄進城。可以悄悄進城的地方是館山城的後門,在那裏有如此這般的標志,是從前的城主在那裏挖了一條地道以備逃脫的。後來用塊千鈞的巨石將前後的出入口堵起來,如今已很少有人知道。您有力舉千鈞之膂力,一定很容易將它搬開。如想從那裏進去,就如此這般地進行,便可毫不費力地出入自如。先去後堂,如碰見妙椿老狸,則不可力取。那時可如此這般地立即破了妙椿的邪術,使纏住她神智的玉梓的冤魂解脫出來,那時妙椿則會如同朽木一般跌倒而現出原形。玉梓臨終時的惡念,便煙消雲散,再也不會作祟了,那樣就可證實,我的話不錯。役行者到時候也會給予冥助。其他事即使我不說,以您的智慧和武勇也定能成功,不必多疑。”親兵衛聽了,既感激又高興,從而勇氣倍增,不覺攥著政木的胳膊說:“真是有緣!這是難得的忠告,見機指出了其中的隱微。聽到您出自肺腑之言,猶如我在富山接受伏姬神女的指教一般。老媼雖是異類,但您的智慧廣大如同菩薩,所說的話我全領教了,一定謹遵教誨。”他說罷,孝嗣也對政木老媼道:“您對敵情介紹得很詳細,我也想跟隨犬江君做個千裏附驥之蠅,如能立得寸功回來,則對您也定是個安慰。請稍待些時候再分手。”政木聽了說:“不能從命,因老身多年來所積的陰功,已蒙天帝恩敕,從今日起即為狐龍,現在即將升天,不在下界,你我相見之期便是分別之時。”孝嗣聽了不大明白,忙問:“什麽是狐龍?狐也能成龍嗎?”親兵衛也緊皺眉頭說:“我聽說龍乃神物。無論和漢古今,世人都只知其名而未見其形。然而在唐山的史傳中,昔有豢龍氏屠龍,後羿射龍之說。因此《抱樸子》說:有一種蛇龍,蛇經歷千載也能化做龍。陸佃在《埤雅》中駁斥其非,他說龍自成龍,蛇自成蛇。變化而成非真龍,亦稱之為龍,乃誤說。因此竊以為,古人所說之龍,原非指此一物,以星做龍,將馬亦稱之為龍,將蛟、虬、蛇、蜥蜴也稱作龍。然而種類雖多,但並非真龍。真龍蓋近乎星氣,雖有形而不飲食,天地用陰陽二氣之升降,雲起雨降,春見冬蟄,故名之曰龍。和名將龍讀做多豆,多豆乃起之意,是取二氣升起之意。世間所說的龍乃蛟、虬、蛇、蜥蜴之類,不是真龍。然而蛟、虬、蟒年久,其形狀與所畫的龍相似。這些雖非真龍,但說它是化做的龍,並非毫無根據。狐非其類,能化龍之說,我實寡聞不得而知,望乞示教。”政木聽了點頭道:“您的真龍之說,實古人所未發現之宏論,足可解除學者之惑。我所說之龍乃同名異物。雖非真龍,但可隨陰陽二氣布雲行雨。然而以狐之形狀毫不似龍,便對狐龍之說加以懷疑,請恕我直言,是否是親而非疏?譬如田鼠與有禽與獸之別,其狀雖各異,但田鼠可化做,此見之於《月令》。又如腐草與螢蟲,有生物與非生物之別,形狀亦毫不相似,但腐草可化為螢。狐龍亦同,有證文可讀一讀,恕我冒昧,請聽著。”她說著慢慢咳嗽兩聲說:“按《奇事記》雲:於驪山之下有一白狐,常騷擾山下之人,莫能祛除之。唐乾符年間,一日白狐忽鑿溫泉,於自浴之際,須臾間雲蒸霧湧,狐則化做白龍升天而去。後在陰晴之時,山下之人常見白龍自山邊飛騰。如此三年,忽有一老父,每當夜晚便來山前哭泣。人問其故,老父答曰:‘我因狐龍死,故而哭泣。’又問:‘何謂狐龍?老父為何每夜前來哭泣?’老父答曰:‘狐龍乃其身為狐,化成龍者也。化龍三年後必死。我乃狐龍之子也。’其人復問:‘狐何能化龍乎?’老父答曰:‘此狐稟西方之生氣而生,因而全身白色,不與眾遊,不與近處之狐居,寄居驪山千余年,後偶與雌龍合。上天知之,遂命為龍。猶如人間之凡人成聖人耳。’言畢隨逝。”她背誦得十分流利,聲音明亮,道理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