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最後的晚餐(第2/5頁)

對方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滿了他從未見過的恐懼。

他順著對方的視線低下頭去。

他看到自己胸口的衣服裂開了,有紅色的東西正慢慢地沿著那道橫開的裂口滑下去。他驚叫,擡頭望向他的同伴,對方的表情比方才更加驚駭而不可置信,他親眼看到對方那身漂亮齊整的新制服突然一層層地橫向斷裂,然後同樣的紅色就順著那斷口淌了下來,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發生的這一切還不夠讓他驚懼,那麽緊接著,就好像被切斷的奶酪一樣,他親眼看到對方的上半身突然可笑地沿著那道斷口錯了位。

他驚駭莫名地尖叫出聲,大量的紅色噴泉從對方的體內噴了出來,像拉托爾花園裏那樣的噴泉,直接噴到了他的臉上,濕漉漉的,聞起來就如同酒壺裏溫熱的美酒一樣甜蜜醉人。他怔了半晌,直到自己的身體也開始同樣迸射出鮮血。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對面同伴的身體像一根愚蠢的甘蔗那樣從中幹脆地折斷成兩截。當他自己的身體也同樣折斷的時候,他甚至連疼痛都沒有感覺到,只是驚恐地直視自己顫抖的雙腳,腳上是他最近才找凡爾賽的鞋匠訂做的一雙方跟小牛皮靴,打結的緞帶上鑲襯著美麗的祖母綠珠寶,在火光裏閃閃發亮。

手中的酒杯隨著逐漸消逝的意識最後滑落在地,他甚至都沒有聽到那聲意料之中玻璃碎裂的喀嚓聲響。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就好像不久前狂歡節的最後一夜,在震耳欲聾的巨響聲中,腳下的大地再次震顫不休,偌大的庭院上空突地騰起焰火,每一朵禮花夾雜著銀色顆粒的碎屑在天空中盛放,就好像從天而降的一張晶瑩剔透的網,網羅了世間萬物。

守衛睜大不可置信的眼睛仰倒在地面上,在他臨死前的一瞬間,他看到頭頂的星星全部落了下來。

一片燦爛血雨澆熄了庭院裏的火把。

院子裏已經沒有人。片刻之前的歌舞與歡笑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虛假的映像,當月光被雲層遮掩的刹那,所有逼真的投影隨即消逝無蹤。草地上散落繽紛絲綢的碎片,被燒毀得不成形狀,混雜在露水和泥土裏,還有玻璃和陶瓷碎片的中間。

地面上留下了幾個大洞,散落著噼啪作響的火焰余燼,原本碧綠的草地一片焦枯。濃烈的硝石火藥味飄蕩在空氣裏,但是院子裏並沒有屍體。只有一些灰塵的顆粒,與夜晚的霧氣混合在一起,尤自繚繞在草地上空。

遙遠的莊園內部傳來沉悶變了調的音樂,鼓槌的節拍一聲聲就好像地獄天使的號角。

冥冥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吟唱:

天使的號角已經吹響,

星星在天空中燃燒,

當群星墜落的刹那,

大地上所有的生靈都將消亡。

拉托爾一世配殿內部,原本一派歡樂祥和的宴會大廳已經變成了鮮血淋漓的修羅場。

羅莎縱馬奔入大廳,揮劍砍殺。正在享受宴席的賓客瞪大不可置信的眼睛注視這個兇殘的闖入者,臉上的表情驚愕多於恐懼——因為他們還未來得及恐懼就已經被殺死了。

在聖周星期四的夜晚,在最後的晚餐宴席上,羅莎手中的鍍銀長劍如同猶大之吻,將赴宴的賓客依次化作飛揚的塵埃。

汙穢的顆粒彌散在空氣裏,就好像倫敦橋下厚重的濃霧,繚繞在寬敞的宴會大廳上空。祭壇前白袍老者的聲音如同靡靡的經文,伴隨著羅莎每一劍的起落嗡嗡作響,劍風吹起吸血鬼魂魄的粉末,沸沸揚揚,仿佛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伴隨著席地而起的颶風,卷走了她的全部意識,麻木了她的大腦,也麻木了她的神經。

羅莎不顧一切地揮劍。

鮮血與塵土滿天飛揚,她什麽都看不見,仿佛自己已經化為一部純粹的殺人機器,不分善惡,不問對錯,要除盡身邊所有活動著的一切。

白馬奔入拉托爾一世長廊。更多的敵人,更多的屠殺,更多的鮮血。

一聲淒厲的長嘶,奔馬前腿中劍,猛地跪了下來。羅莎墜馬,在地上一個翻身躍起,本能反應身後有敵人逼近。

她反手狠狠一劍。

那是一個孩子。一個大概不過五六歲的小男孩,長著和小表弟西裏爾一樣柔軟的金發和透明的水藍色眼睛。

男孩幼小的身體軟綿綿地掛在鋒利的劍尖上,就好像是隨手從宴會桌上挑起的一塊即將融化的奶油。

羅莎面對的是一個無助而卑微的眼神。那對天真的藍眼睛裏承載不下滿滿的驚恐,它溢了出來,透過劍身彌漫到羅莎身上。

強大的恐懼感震懾了羅莎的心。

“西裏爾要和羅莎一起走!”就在不久之前的倫敦,那個男孩突然跑上來抓住她的裙擺。

“西裏爾還太小了,羅莎不能帶西裏爾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