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拉托爾莊園的侍衛長(第2/4頁)

羅莎進入了一片鏡子的世界,一片沒有真實,只有虛幻,只有復制,只有無數繁衍著空虛生靈的密閉空間,一座鏡子的迷宮裏面。

鏡墻把幽暗的空間分割成了許多小室。

借著手上的火光,可以看到頭頂的三肋穹頂,羅馬式頂柱呈等邊三角形分布,所有柱基間距相等。頂柱與頂柱之間是鏡壁,抑或是通道,在昏暗的光線裏分不清楚。

羅莎只能看到四周望不到盡頭的黑暗,如同哥特大教堂的微型回廊,穹頂接合石柱,延伸成一道又一道的尖頂拱門,依次遞減伸向遠方,最後完全融合進未知的黑暗裏。

這裏沒有任何光線,唯一發亮的就只是羅莎緊緊攥在手中的這支火把而已。所有的墻壁都是鏡子,所有的光線都反射到羅莎身上。

她看到鏡子裏無數的自己,悵然若失的自己、失魂落魄的自己、空虛迷茫的自己、猶豫不前的自己、軟弱的自己、膽怯的自己、恐懼的自己、悔恨的自己——所有的羅莎都瞪著失去光澤的灰綠色瞳孔,無神地凝視著鏡子裏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影像。

火把仍然握在羅莎手中。雖然鏡子的反射讓火苗似乎更亮,但是她仍然無法看到更遠。只有黑暗,濃重的黑暗,那裏隱隱約約出現無數晃動著的影子,羅莎自己的幻影,還有極其微弱的火光。就好像墳墓裏的鬼火那樣,在遙遠的黑暗之中一明一滅。

這裏一片死寂。身後是剛剛走下來的旋轉樓梯,而面前就是布滿鏡子的回廊。

羅莎沒有退路。她摸索著在鏡子與鏡子中間前進。除了她自己之外,這裏沒有一個人。羅莎困在一座由自己的影像所組成的迷宮裏。她奔跑、尖叫,加速自己的腳步,鏡子裏卻出現了更多影像,到處都是和羅莎一模一樣驚慌失措的面孔。

樓梯很快就完全看不到了,眼前是密如蜂巢一般的玻璃通道,成百上千個羅莎在身後嘶喊著追趕著自己,她們身上滴落紅色的血。

羅莎撲倒在鏡墻上,她精疲力竭。

鏡子裏清晰映出羅莎的臉,她看到自己置身於那間簾幕緊閉的純白色房間中央,眼前就是祭壇。她看到自己被綁在房間正中,她一一辨認著周圍人們的臉,那是她的外公埃德蒙,舅父喬納森和舅母莫德,還有兩個姨媽凱特和萊娜——他們整整一家人全在那裏,瞪視著羅莎,臉上露出了憎惡憤恨的表情。

我做了什麽?我做錯了什麽!羅莎嘶喊。她看到外公舉起那柄銀色的長劍,眼中露出痛惜但堅忍殘酷的光,他舉起長劍狠狠插入羅莎胸口,一劍貫心。

被綁著的女人露出痛苦的表情,她擡起了頭。

羅莎驚叫起來。那不是她自己的臉,那副溫柔的容顏她曾在夢境裏無數次地呼喊,無數次地思念,無數次夢醒之後流下眼淚,卻始終模糊不清的臉——羅莎看到的人是自己在幼年時期就已經死去的母親,愛瑪。

——難道母親不是死於天花嗎?

——難道你們不是異口同聲地告訴我,她和父親一起死於巴黎肆虐的瘟疫嗎?

羅莎親眼看到母親胸前的傷口在純銀長劍下迅速潰爛,終於不成形狀。眼淚從愛瑪的眼睛裏湧出來。

“羅莎貝爾——”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輕輕地呼喚了這個名字。如此溫柔地呼喚,就好像把心底所有的愛都灌注到了這個名字上面。

羅莎貝爾,我最美麗的玫瑰。

愛瑪胸前的傷口飛速潰爛。然後突然地,她整個人仿佛從來就不曾存在一般,像風一樣消逝了。

柱子上的繩子脫落開來,無力地跌落在地板上。

隨著這個動作,一片灰塵的顆粒揚起在空氣裏,像午後陽光中透落的金色塵埃一樣,繚繞、旋轉,終於化歸於無。

羅莎淚流滿面。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無數個羅莎在鏡廊上嘶喊,無數只手臂無助地敲打著冰冷的鏡子墻壁,沉悶的回聲在地宮裏回蕩不休。

地下二層。

走廊盡頭的兩個人聽到從地心深處傳來女孩微弱的哭喊。

“好像是你的小情人。”傑拉德笑得邪魅,“不去最後道個別麽?”

他貼近加米爾,以一種欺哄曖昧的語氣,把嘴裏的氣息噴進加米爾的脖子。

加米爾退後一步,試圖躲開對方。

“她的死活跟我有什麽關系?”他毫無表情地回答,“主人想怎麽做是他的自由,我無權幹涉。但是我可以保證,主人必定會有一個無比難忘的夜晚。我因此會得到晉升也說不定。”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

“別做夢了!”傑拉德倏地加大手指間的力道,加米爾被迫擡頭,迎面是傑拉德一對愈加兇狠的血紅色目光。

“你竟然還想爬到我頭上來?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螞蟻那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