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逃避將來的憤怒(第3/6頁)

波麗安娜對男人們仍感到害羞,但是她很快就有了足夠的自信,開始與我講話。她說話時混雜著蓋爾語、英語和她自己的語言。我沒法翻譯,但是她的表情和身體語言都很豐富,我一般都能猜到她的意思,盡管我只能聽懂十分之一的詞。我的身體語言不如她的那樣流暢,對此我只能感到遺憾。她沒能理解我的大多數問題和評論,所以我只好等到我們停下來紮營,那時我就可以勸說詹米或伊恩來幫我翻譯點蓋爾語。

她沒有了——至少暫時沒有——恐懼的約束,而且在我們的謹慎陪伴下她感覺到安全,所以表現出了天然活潑的性格。在與我並肩同行時,她不管我是否理解,不停地說著話,偶爾還會大笑,發出低沉的叫聲,就像風吹過洞穴出口時的聲音。

途中她只沉默過一次,那是在我們穿過一大片空地時。長著草的空地上有許多波浪似的土堆,就好像下面埋葬著一條巨蛇。波麗安娜在見到它們時就沉默了下來,她試著讓馬走得更快,但是拉動韁繩,馬卻突然停了下來,於是我便騎馬回去幫她。

“不好的地方,惡靈!”她用蓋爾語低聲說道,從眼角看了看那些寂靜的土堆。她怒視著,迅速做了個小手勢,我想那是某種驅魔的手勢。

“這是個墓地嗎?”我問掉頭回來看我們為什麽停下來的梅耶斯。那些土堆相隔的距離並不均勻,但是都分布在空地邊沿,分布的樣式看上去並不像是自然形成的。但是,它們似乎太大,不像是墳墓,除非它們是古蘇格蘭人建造的那種錐形石冢,或者這裏是亂葬崗。我心想著,回憶起關於卡洛登的事情,感覺到不舒服。

“說不上是墓地,”他回答道,向後推了推頭上的帽子,“這裏曾經是個村莊。應該是圖斯卡羅拉族的一個村。那些凸起來的東西——”他揮了揮手,“是倒塌了的住房。邊上那個大的是族長的長屋(3)。太久沒人住,所以草就長到上面了。不過,看上去這個村子已經被埋了很久了。”

“這裏出過什麽事嗎?”伊恩和詹米也停了下來,回來看著那片空地。

梅耶斯若有所思地撓了撓胡須。“我也說不準。或許是疾病把他們趕走了,或許是被切羅基人或克裏克人消滅了,盡管切羅基人的地盤在南面一些。不過最有可能是因為戰爭。”他伸手到胡須裏兇狠地挖掘,撚了撚,然後彈走了一只戀戀不舍的扁虱的屍體。“要我說,這個地方不宜久留。”

波麗安娜顯然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我們就繼續騎馬前進了。到了晚上,我們已經完全走出山麓丘陵上的松林和低矮橡樹林。我們現在正往高處前進,樹木開始有了變化,小片的栗子樹叢、大片的橡樹和山核桃樹、零星分布的梾木和柿子樹、毛栗樹和楊樹,把我們圍繞在一層層如羽毛般的綠色當中。

隨著我們向上騎行,空氣的味道和觸感也有了變化。松樹散發出的巨大的炎熱樹脂氣味,變成了更清淡、更多樣的香氣;灌木叢和野花見縫插針地生長在峻峭巖石的縫隙裏,散發出的香氣與樹葉的氣味相互混雜著。環境仍然濕潤,但已經沒有那麽熱了;空氣不再像讓人窒息的毯子,而是變得可以呼吸——愉悅地呼吸,其中充滿著腐殖土、被曬熱的樹葉和潮濕苔蘚散發出的香味。

到了第六天的黃昏時,我們已經深入山區了,空氣中充滿了流水的聲音。數條小溪在山谷裏縱橫交錯,或從山脊上潑灑下來,或沿著陡峭的巖石表面緩緩流下,沖刷出薄霧和如青色流蘇般的苔蘚。我們從一座陡峭山丘的側面繞過時,我驚奇地停了下來——遠山的側邊有一條瀑布沖向空中,形成弧線,墜落足足八十英尺才匯入下面的峽谷。

“你們快看!”伊恩驚嘆得目瞪口呆。

“很漂亮,不是我見過的最大的瀑布,但也足夠漂亮。”梅耶斯說,口氣中有種主人似的揚揚得意。

伊恩大睜著眼睛,轉過頭:“還有更大的?”

梅耶斯大笑起來,那是山民的笑法,只發出了些許笑聲。“孩子,你的眼界真是窄。”

我們在一條溪流旁邊的窪地裏紮營過夜,那條溪流足夠大,裏面有鱒魚。詹米和伊恩熱情洋溢地跋涉到溪中,拿著從黑柳樹上砍下來的柔軟樹枝當魚竿,騷擾溪中那些長著鰭的動物。我希望他們運氣不錯,盡管我們還有許多玉米粉,但我們的新鮮食物越來越少了。

波麗安娜爬上河岸,打來一桶水,用它來做新一批的玉米餅。那是粗糙的小塊方形玉米粉餅幹,方便路上食用。它們新鮮出爐時味道不錯,第二天還能吃,越往後就越難吃,到第四天的時候就像水泥塊了。但是,它們方便攜帶,不容易發黴,所以很多趕路的人都會帶上它們,搭配牛肉幹和腌豬肉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