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深夜的死亡之罪 第三章(第6/6頁)

不受重視的皇子,被遺忘到角落裏的幸福孩子,從沒有人寄托過希望的王室卒子,只要默默無聞地度過人生就可以交差的人物,就算小說話本都不會提到的塵埃,突如其來地,命運認為他會超越所有人。如果這種話說給一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一定會激勵他勇往直前,但是預言面對的,是一個從出生那天、就沒動過一天這種腦筋、甘心享受生命的平淡分子。

素王是父親最喜歡的孩子,卻不是最看重的。天啟城裏的每個人,甚至包括楚道石都知道,他有兩個哥哥,任何一個都比他活得更像皇子。他們比他更能讀書,更能習武,更懂得治理國家,更討厭華而不實的東西,更關心國計民生,更能挽救黎民蒼生——而白徵明自己呢?

他比他們強的地方,就是更容易讓別人失業。他不想跟他們比,他也沒法跟他們比,除了美的東西他一概沒有興趣。同樣,他也要時時刻刻讓他們意識到這一點,無論通過何種途徑,他都要傳達給哥哥們,讓他們記住,他們的弟弟是個廢物,他可以用來點綴,可以用來陪襯,做花瓶也好,做窗簾也好,隨便什麽東西都可以,就是不要拿來派用場。

不要用什麽不著邊際的命運來驚擾他!不要用那種看見投機之門的眼神看他!他除了想安寧地活下去,開心地享用愛與美別無他求,這些亂七八糟的預言,他才不信!

而楚道石的心中,只剩下一句話在盤旋,“五十七年的……帝王嗎……”

絕世罕見的天才,連年限都清晰無比的王者宿命,這些明亮到刺眼的光環,居然要交匯在這樣一個人身上。然而他卻在一切洞明的此時此刻,只能像個嚇壞了的孩子似的瞪圓雙眼。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彼此驚懼地注視著無言,而在一切停頓的刹那,淒厲的鴉鳴聲驟然響起,黑色的鴉群猶如烏雲般,徹底遮蔽了殘存的霞光。在喧囂中,楚道石如夢方醒,他知道,他該上路了。

踏上一條再也不能回頭,除了命運一無所有的荊棘之路。

為什麽沒有在牢獄中死去?為什麽不是其他人拯救自己?歲正在告訴我:活下去,為了這個人活下去。為了天啟城注定到來的新的五十七年,為了不可更改的未來,為了把每個人逼到無路可走,為了無窮輪回的紅塵世界,我要跟隨這個人,帶領他,指引他走完接下來的路。這,就是我的人生了。

眼前這個人,會感謝他嗎?那些可能會由此被徹底改變的人們,會感謝他嗎?

那又有什麽關系呢?上天已經通過我的眼睛指明道路,我只需要簡單地走下去。楚道石疲倦地想著,我只是個懶得思考未來的人,想要自己決定人生這種想法實在太累。既然歲正讓你從我這裏領受命運,那麽就不必頑抗。

他拉回已經飄遠的思維,臉上恢復了平靜,鎮定地對還處在混亂狀態的白徵明說:“殿下說的,小人都聽見了。”

素王也趕緊收回失態的樣子,板起面孔,挺直胸脯——他的眼睛明顯處在楚道石雙眼的上方,居高臨下地否認道:“你果然是個巫人,妖言惑眾,小心我殺你的頭。”

楚道石不為所動:“殿下如果擅長於殺人滅口,請便,反正小人饑寒交迫,不會反抗。”

素來以和平主義者享譽全城的白徵明,被他這種超級平靜的態度嚇了一跳:“呃……我忘帶刀了,等我回去拿。”

說完,他就想掙脫楚道石的手,趕緊跑回自己的府去。後者倒是痛快地松了手,只是還沒等素王跑出去,就用中等音量自言自語說道:“反正也是要死了,不如就在墻上寫點兒什麽遺言好了。”

白徵明不知不覺地又倒著跑了回來,質問道:“你要寫什麽?”

楚道石還是那麽坦然,“蒼天已死,素王當立。”

白徵明的臉刷地就變成了綠色,“什……什麽……”

“殿下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小人死前無以為報,唯有將您的話昭告天下。”

素王臉上的肌肉開始痙攣了:“不許你這麽做!”

“那就請殿下賜小人速死,強過凍餒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