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深夜的死亡之罪 第五章

夜已經很深了。甄旻一個人坐在自己的房間裏,面朝窗戶的方向,感受著從虛掩的窗欞裏透進來的風。她閉上眼睛,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白徵明,你到底做什麽去了?

已經讓厘於期負責去找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吧。上次就因為當著素王的面,跟厘於期打賭,說白徵明除了喝酒之外對酒一無所知,結果,堂堂素王殿下跑去釀酒作坊,學會了釀酒不說,試喝時還喝得爛醉,開始躺在泥地上不起來,後來又在大街上披發狂草,引得無數人圍觀,派了十幾個人硬架回來的。幸虧他的頭發擋住了臉,老百姓沒認出來。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差不多隔一個半月發生一次——正好是她實在忍耐不住,惡趣味爆發的一個周期。

每次逗他之後,總會鬧出亂子。甄旻總是感到後悔,但是一看到白徵明,又實在忍不住捉弄他。似乎看他生氣和鬧別扭的樣子,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我的性格原來這麽糟糕。甄旻嘆口氣,她抓著衣服的手指漸漸感到了涼意。

這個傻孩子,怎麽我說什麽就做什麽呢。

甄旻低頭看著白天太子派人送來的時令水果,她很明白白徵明的舉動意味著什麽。

手又無意識地去輕輕撫摸自己頭頂上的紅發:

母儀天下……的命嗎……

父親是當朝大司徒,甄氏一族勢力如參天大樹般深厚,聖上早就說過,皇室一定會與甄氏結下姻親。皇後的寶座對甄氏來說,早就虛位以待。當然,她並非唯一人選,被叫做甄郡主的,算上她一共有三位。可是,比起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大姐,和習慣性歇斯底裏的二姐來,甄旻過了很久才發現,她居然是家裏最正常,也是最適合坐這個位子的人。

身材正常,性格正常(相對),長相正常,不粗野,更不神經質,在出生時,從胎裏帶來一撮鮮明的紅發。

據說,父親在她六歲的時候曾經把她抱出來算命,算命先生看見她的第一眼就跪下來磕頭,口稱罪過。他們所有人,卻異口同聲地說,紅發就是被選中的標志。甄旻十二歲時,背著父母,用剪子剪掉了這撮頭發,但是一夜過後,旁邊的頭發居然自動變成了紅色,她氣得摔碎了鏡子——每個人都拿她當未來皇後看,他們充滿敬畏的眼神讓甄旻覺得自己像長了八只耳朵。甚至連當今皇後也特意讓她進宮覲見,送了她無數禮物,還開玩笑地指著自己的兒子們說讓她挑。

你喜歡哪個呢?讓他做皇上好了。

甄旻哭笑不得地看著幾個乳臭未幹卻硬板著臉的皇子,郁悶地幾乎一頭撞死。

我跟他們有什麽關系?是你們決定我嫁給誰,而不是我來決定誰來當皇帝!

皇長子是最高的那個,臉上有打架留下來的兩道疤,他是皇後的第一個兒子,也是最大的那個。甄旻進宮前父親就已經囑咐過她,讓她不要出婁子。但是她剛要厭煩地把手指向最有希望的繼承人時,卻發現有個孩子在皇長子背後偷偷地沖她笑。

笑得極端無恥,而且坦白。他扮鬼臉,擠眉弄眼,似乎是在逗她笑。

甄旻無情地粉碎了他的企圖:當著皇後的面,她絕對有把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那個孩子失望了,他停止了鬼臉,用一張沮喪的臉氣鼓鼓地望著甄旻,就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哀怨的眼神猶如被騙了的小狗。

甄旻一個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在她笑的一瞬間,包括那個扮鬼臉的孩子在內,所有的男孩子都呆住了。皇後驚得把她一把攬在懷裏,對旁邊的甄夫人說:“剛才怎麽沒看出來,旻旻居然這麽漂亮呢?”

甄夫人笑而不答,只是連連拜謝。

所有見過甄旻的人,都會說:這只是個平常的郡主,沒什麽特別的。然而見過甄旻笑的人,卻都會說:這是天下最美的郡主殿下。板起臉來,與常人無異;嫣然一笑,掃蕩天下——甄旻也是從那天起,才意識到這一點。

這個用自己的哀怨逗甄旻一笑的人,就是白徵明。從此以後,甄旻就習慣性地把自己的歡愉,都建立在他的郁悶之上。

他應該是喜歡我的吧。甄旻不是木頭,她很早就知道這一點。

可是他們都喜歡我。因為我是個彩頭,是個懸掛在天空虛無縹緲的獎賞。他們渴望我,更渴望我的父親,尤其渴望整個甄氏家族。最好能把我跟父親以及家族打包奉送,捆綁販賣,一場江山大夢附帶一個絕不亂說亂動的老婆,這種買賣任誰也覺得值吧。

從那一次進宮之後,皇子們就開始給她各種各樣的禮物,而在兩年前開始,送禮的人就只剩下皇長子和聰明過人的二皇子瑾王。禮物五花八門,從鮮花水果到日常用度,從便宜的市井玩物到昂貴的宮中賞賜,從珠寶首飾到飛禽走獸,甄旻根本不用吩咐人去買什麽東西,只要到歷年堆積下來的禮物中找找就夠用了。至於白徵明,他幾乎從來不送。因為他常年駐紮在甄府裏,跟甄旻熟得跟空氣似的,萬一碰上甄旻過生日,他多數也是過來白吃,還經常對著甄旻新收到的禮物說三道四,特別是書畫美食類,好的就一定要替甄旻掛起來,差的立刻要扔掉。當然,他這麽幹的下場,通常是引得甄旻惡劣本質大爆發,與厘於期合夥把他損上一頓,於是在白徵明氣鼓鼓的表情中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