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荷花入夜

林間忽有鳥鳴,清脆動人,很是好聽。

嘰嘰聲裏,白蓮花隨風輕搖,生出一道清煙,煙裏漸漸現出一個人影。

那是位身著輕紗的美貌女子,隨著花瓣的顫動起舞,舞姿曼妙,身形誘人,眼波流動,自然令人心神搖晃。

看著這些畫面,天近人翻了翻眼睛,灰白色的眼睛顯得特別恐怖。

誰都知道,禪子是朝天大陸最深不可測的人物。

他在推演天機方面或者敢與禪子爭個先後,但知道自己在實力境界方面遠遠不如對方。

不過禪子畢竟沒有親自出手,只是留下了一段禪念。

現在看來,那段禪念自行施出的手段談不上太過神妙。

天近人平靜下來,從衣袖裏取出十余枚前皇朝的古銅錢,看似隨意地向身前灑去。

那些古銅錢落在泥地上,有的豎著陷入泥裏,有的倒臥在泥水裏,有的則是向四處滾動。

天近人隨著那些銅錢向前走去,根本沒有被那些在白蓮花上起舞的女子所誘,就連白骨觀都沒有加持。

他行走之間,衣袂生風,漸有光線於身軀裏散出,頗有龍行虎步的感覺。

林間的鳥鳴忽然變得高亢起來,白蓮花隨風擺動更急,在花瓣間舞蹈的女子動作也越發誘人,衣衫漸褪。

天近人挑了挑眉。

十余道氣息從那些古銅錢的方孔裏生出,那些氣息帶著醇酒的味道,又有些桃李的香甜,很是好聞。

在花間舞蹈的女子們聞著這氣息,頓時如癡如醉,步伐淩亂,眼神迷離,竟不知不覺來到了蓮花邊緣。

“啊!啊!”

伴著驚呼聲,那些女子紛紛從蓮花上跌落,落到泥地上,然後繼續向下,不知將會落入黃泉還是深淵。

天近人沒看一眼,繼續向著林外走去。

忽然間,有陣狂風自樹林外來,卷著被雨水打濕的草枝與石頭,砸在樹幹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禪子腳印間生出的白蓮花,搖擺的更加劇烈,仿佛下一刻便會折斷。

下一刻,蓮枝未斷,風勢驟消,樹林裏忽然變得無比安靜。

十余座神像出現在白蓮花上。

那些白蓮花本來極為嬌小,身處其間的神像應該更小,但不知為何,給人的感覺卻是無比高大,令人心生敬畏。

那些神像裏有佛,有菩薩,有龍,有象。

諸神真軀,直抵天穹。

天近人眼瞳微縮,袍袖翻飛,釋出兩道極為肅殺又極為玄妙的氣息。

從古銅錢裏散出的氣息,驟然凝為實體,變成一根樹枝,上面生著三兩朵粉粉白白的桃花。

桃枝破空而起向著蓮花上的神像抽去。

就像探出庭院,驅逐那些偷窺自家風景的窮書生。

啪啪聲響裏,桃枝垂折而回,花瓣四濺,終究沒能觸動那些神佛分毫。

天近人並不驚慌,默然想著:“管你滿天神佛,終究身在世界之中,我不與你說一花一世界,只請你與世界同滅。”

幾番接觸,他已經推演計算出禪子留下的這道禪念究竟有多強大。

他決意不再留手,直接破掉對方設下的禁制。

一聲清嘯,他在白鹿書院裏養煉多年的意念盡如大江大河,呼嘯而去,其勢無比磅礴。

白蓮花的邊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凋謝。

那些神佛造像,也漸漸向著後方退去,似乎將要消失在夜色裏。

問題是,哪裏來的夜色?

大江大河停留在漸暗的天空裏,逐漸虛化變淡。

不是禪子留下的禪念發起了反擊。

是天近人自己停止了攻擊。

他緩緩收回雙手。

他臉色蒼白。

生滅之際,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些白蓮花、舞女、佛與菩薩……自己是怎麽看到的?

自己……為何能看到?

世間有很多事情並不需要想通,只需要想到便夠了。

比如生死。

天近人想到了自己為何能夠看見,這也便夠了。

於是,他不再看見。

一朵荷花入夜。

一只宿鳥歸巢。

一尊老佛隱居。

世間一切,消逝了所有鋒芒與光亮。

(注:這四句用的是李敖的——我將歸來開放)

……

……

一切都是虛妄。

白蓮花、舞女、神佛、鳥鳴、桃李春風都是自己的一念所系。

天近人想起禪子離開前所說的那句話。

萬物皆在一念之間。

滿天神佛已散,哪有什麽蓮花?

桃花也沒有,有的都是血,點點滴滴灑在他的身上。

天近人箕坐於地,長發披散,渾身是血,看著淒慘至極。

童子也並未走遠,原來一直都在他的身邊,臉色驚恐喊著:“先生!你怎麽了!”

兩道血水從天近人的眼睛裏流了出來,顯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