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睡美人

過冬說出這句話後,菜園屋裏安靜了很長時間。

當年裴白發被天近人暗算,敗於西海劍神之手,損耗嚴重,閉關多年修復境界,卻還是到了油盡燈枯的時節。

童顏早就已經算到了這個原因,沉默不語。

何霑忽然說道:“我能做些什麽?”

這個局裏有桐廬與蘇子葉,最重要的裴先生當然不會少,但是沒有他的名字。

童顏布置這個局便已經是貢獻,他難道什麽都不做?

過冬說道:“你在寶通禪院清了半年腸子,應該幹凈了,隨我去果成寺吧。”

如果是平時,何霑肯定會大喊大叫自己不要當和尚,但這時候他只是靜靜看著過冬,沒有說話。

親的終究是親的。

童顏算到接下來會有怎樣的事情發生在朋友的身上,笑了笑便出言告辭。

他離開住了很長時間的菜園,沿著用石片鋪成的小路向山下走去。

來到薄霧遮掩的村子邊,他回首望去,寶通禪院匾額上的兩個大字隱約可見。

他默然想著,裴先生是在求死,即便事成,又如何能不死?

想要改變最後的結局,除非別的正道宗派一起出手,然而果成寺不會這樣做,中州與青山……也不會動。

西海劍神一劍斬落雲台,也斬落了中州與青山的借口。

裴先生可以出手,那是因為無恩門與西海劍派之間的恩怨,也是因為他與西海劍神之間的恩怨。

他還能再多做些什麽?

算力再強,終究有時窮,天地之間誰能算清一切?

聽聞井九境界停滯,已然離開青山,去外界雲遊思破境之法。

很多修道者在境界停滯不前的時候,都會嘗試雲遊四海,尋找破境契機,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得償所願。

事實上失敗者永遠是大多數,還有不少修道者在雲遊四海的過程裏,漸漸放棄希望,寄情於山水之間,最後與山水同眠。

童顏相信井九不會有那樣的結局,因為他與井九下過棋。

井九沒有把整局棋算清楚,絕對不會落子,那麽他在離開青山之前必然已經算清了後面的一切。

但算清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裴先生用自己生命的最後三年做這件事情,是因為他想做,並不是因為他算清楚了可以做成。

那麽我呢?

我的生命還有八百年,看似漫長,其實也就是最後的八百年。

我應該做這最後的八百年來做些什麽事情?

童顏想著這些事情,轉身走進霧裏的山村。

……

……

正如童顏想的那樣,井九離開青山之前已經把所有一切都算清楚了,除非出現一些來自局外的變數。

井九也不會思考生命裏的最後幾百年應該用來做什麽。

如果現在只有三百年,那便爭取再活五百年。

如果有八百年,便要爭取活到三千歲。

如果有三千歲便要爭取更多。

朝夕有何意,當爭萬年。

修道本來就是求長生。

所以他沒有余下多少年這個概念,只有具體的每一天,每個時辰,每一瞬間。

每一天、每個時辰、每一瞬間,他都在修行。

這就是他在鎮魔獄裏的生活。

他與冥皇的討論終於結束了。

魂火之禦已經被他完全掌握,然後他推演出劍鬼自修之法的雛形,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印證。

在長時間的討論之後,冥皇也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思路與想法,不由驚為天人,只是還有一件事情不理解。

這裏是鎮魔獄裏的太常獄,與外界的天地完全隔絕,無法吸收天地靈氣,那你如何修行破境?

如果你不修行破境,如何能夠養出劍鬼?

如果沒有劍鬼,那你如何印證這種全新的、強大的道法?

井九沒有解釋,說道:“我可能會沉睡很長一段時間,如果有事,麻煩你叫醒我。”

哪怕是閉關入定,如果外界有什麽動靜,也會讓修道者從冥想的狀態裏醒過來。

井九卻需要冥皇叫醒自己,說明他準備沉入意識的最深處,在那裏完成這門道法。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立刻開始冥想,而是取出一張竹椅躺了上去,然後閉上了眼睛。

看著那張竹椅,冥皇半透明的臉上出現好奇的神情,心想這肯定很舒服,自己要不要照著樣式做一個?

井九開始沉睡。

無論是青草生長的聲音、花瓣張開的聲音還是蚊子的嗡鳴聲以及筷子折斷的聲音,都沒能讓他醒來。

數天時間過去,他還在睡,而且姿式沒有任何變化,眼簾都沒有顫動一次。

冥皇站在竹椅前,看著他的臉,感慨說道:“好一個睡美人。”

他是冥皇,總要自持身份,井九醒著的時候不好說什麽,這時候井九睡著了,他總算把忍了很久的贊嘆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