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在遮陰的栗樹下

按照井九的建議,青鳥在這個世界裏走了一遍,去尋找那些可能看破天機的人,直到最後她才去了趙國皇宮。

她不喜歡去趙國皇宮,因為這座皇宮裏總是充斥著藥味與陰暗的味道,與趙國在大陸的形象截然不同。

而且她很不喜歡那個太監。

青鳥落在檐角,在暮色裏看著就像是一只檐獸。

何霑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然後收回視線,繼續看手裏那份楚皇的罪己詔。

他的眉毛很細,臉色有些蒼白,視線在詔書上停留的時間越長,細眉便挑得越高,神情更加陰鶩。

在幻境裏停留了太長時間,他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情,也有很多事情無法忘記,比如幼年時的痛苦,那只偶爾出現的、煩人的青鳥,還有某些人的身份——他知道楚皇是與自己一樣的人,更清楚那位靖王世子應該是自己的朋友,不過可能正是因為朋友這個詞,讓他從來沒有與滄州方面直接聯系過。

靖王世子死了並不讓他感到悲痛,反而是這份罪己詔,讓他替楚皇感到憋屈與憤怒,覺得好生無趣。

活著真是一件寡然無味的事。

何霑離開禦書房,來到一座宮殿前,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藥。

這藥是他自己配的,藥房接受著最嚴密的監管,沒有人可以下毒。感受著碗底傳來的溫度,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推開殿門走了進去,對書案後那位穿著明黃衣衫的年輕人說道:“陛下,該吃藥了。”

趙國皇帝看著他笑了笑,然後開始咳嗽起來,有些痛苦。

他的臉色很蒼白,與何霑站在一起仿佛同胞兄弟,只是何霑的蒼白源自少見陽光,他的蒼白是因為病痛。

趙皇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又接過何霑從匣子裏取出來的冬瓜糖含在嘴裏,臉色與精神都好了些。

何霑勸說道:“沒必要把自己逼迫得如此之急,不妨多休息會兒。”

趙皇走到墻邊把布簾拉開,指著大陸地圖說道:“還有這麽多地方等著我們,怎麽能不著急?”

他的父親必然會成為歷史上最著名的昏君之一,而與之相對,他也必將成為歷史上最著名的明君之一。趙國在他的統治下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姿態,鋒芒漸露,所有的陰暗面又盡數歸了何公公,所以他的形象無比光明,頗得民心。

何霑想著先前那封罪己詔,淡然說道:“至少楚國那邊不用再擔心了。”

趙皇說道:“靖王魄力不足,畏懼少嶽先生的能力,必然不敢起兵造反,只會帶著滄州另投新家。”

何霑說道:“我這些年與滄州方面聯系不多,很難爭取,但即便他要投鹹陽,我也會想辦法多割些肉下來。”

“大概方略便是如此,具體操作你與軍部看著辦,只是……”

趙皇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需要再像前些年那般行事太狠,把自己的名聲弄得這麽壞,沒什麽好處。”

何霑平靜說道:“我喜歡讓人害怕,這樣方便做事。”

趙皇搖了搖頭,指著地圖上另外一處說道:“崤郡的水渠快修好了,築高壩的事情,你交給別人去做。”

何霑看著那處,思緒回到了多年前。

那時候他還是平妃宮裏的小太監,皇帝陛下還是那個不知何時就會被賜死的太子。

他們在禦花園的湖邊聊過很多事情,比如怎樣擺脫現在的局面,如果他們成功後,會做些什麽事。

崤郡的水渠便是當時他們的話題之一。

這個水渠對趙國很重要,一旦修好,可以灌溉千萬畝良田,同時還會成為懸在齊國頭頂的一把利劍。

為了修好這個水渠,趙國花費了極大的資源與精力,甚至被迫減緩了消化羅國的過程。

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道高壩如果將來真的動用會大傷天和,具體的主持者必然會遺臭萬年,所以趙皇不想何霑親自接手。

何霑這次沒有拒絕陛下的好意,說道:“我會挑選合適的人選,齊人肯定會想辦法搗亂,到時候順便再殺一批。”

皇帝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你能不能不要整日都想著殺人?”

暮色漸深,窗影漸淡,殿裏的光線紅暖一片。

皇帝與何霑的聲音越來越低。

太監與宮女在殿外看著這幕畫面,臉上露出笑容。

這種君臣相得、共商國是的畫面,宮裏的人早就已經看慣。

只可惜何公公是個太監,而且名聲太差,不然肯定會成為歷史上的一段佳話。

夜色漸至,宮裏燃起了燈火。

皇帝有些累了,咳了幾聲,在何霑的攙扶下坐到榻上。

何霑再次說道:“你要保重身體。”

皇帝左手扶在膝上,揮了揮右手,說道:“你知道朕活不了幾年了,怎麽能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