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行路難

那位秦國官員是位女子,神采飛揚,眼神明亮,有種自然之美。

她一句話便能把所有秦國官員、尤其是那幾名滄州舊人趕出殿去,在鹹陽的地位自然極高,而且與童顏有舊。

這便確定了她的身份,當然她也沒想過在井九面前隱瞞自己是誰,不然她何必冒險來這裏。

看著從廊柱後面閃出來的卓如歲,白早微微偏頭,有些不解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卓如歲無精打采說道:“現在什麽都做不成了。”

她想著卓如歲的話,隱約猜到了些什麽,有些不確信地望向井九,說道:“你在等他?”

井九說道:“是的。”

白早很是不解,說道:“他是秦國皇帝,現在楚國已經無力反抗,他為何要冒險來這裏?”

井九說道:“你師兄是個很驕傲的人,應該很樂意來到這裏,欣賞我投降時的模樣。”

白早搖頭說道:“驕傲不意味會得意忘形。”

井九說道:“據我推算,他可能不會得意,但已經有些忘形。”

這句話明顯另有深意。

白早沉默了會兒,說道:“你是怎麽猜到的?”

井九說道:“推演計算不是猜。”

白早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但最終你還是算錯了。”

卓如歲在旁邊用力地點了點頭。

井九說道:“如果你不來,或者他就來,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事情。”

白早想著在鹹陽宮殿裏與師兄的爭吵,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果他來了你們想做什麽?”

卓如歲莫名其妙說道:“難道請他吃飯?當然是宰了他。”

白早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確定你們能殺死他?”

“我很強。”卓如歲說道:“而且這裏不是鹹陽,他沒有三千甲兵當龜殼,必死無疑。”

這句話裏沒有提到某個人,他與白早都清楚,那就是井九也很強。

白早說道:“現在我來了,你們可以殺了我。”

如果她只是前朝的落難公主,殺她自然沒有意義,但如果她真只是如此,那些秦國官員為何會聽她的話?

井九早就想到,秦國在天下的布局應該便是出自她與童顏的謀劃,最近這些年,秦國南下的方略更應該是由她一手安排。她在秦國的地位以及作用非常重要,那麽殺死她或者用她威脅白皇帝,對楚國來說便有了意義。

只是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出手。

“我開始就說過,既然來的是你,那就完了。”

卓如歲惱火說道:“雖然我在天光峰頂閉關,也知道你們之間的關系,他怎麽會殺你?”

不管是閨閣小姐,還是仙女般的修道者,聽著這種議論往往都會有些不喜,或者說羞惱。

白早卻心生歡喜,偷偷向著卓如歲伸出一根大拇指,表示贊賞。

看著那根蔥似的手指,卓如歲更加無奈,轉身望向井九說道:“這些年我在外面殺人,你在楚國掌權,兩個對付兩個,怎麽看都很有搞頭,但現在你的國要亡了,我在這裏也漸漸老了,接下來該怎麽辦?”

井九想了想說道:“我也沒想好。”

卓如歲說道:“現在來看,你那一套是錯的,至少沒有足夠的時間來證明,我得按自己的方法去做。”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著殿外走去,微風拂動空蕩蕩的衣袖還有頭發,裏面居然夾著數莖白發。

卓如歲的身影消失在晨光裏,殿裏安靜了片刻。

白早走到井九身前,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他說的那一套是指什麽?”

井九說道:“你這麽聰明,應該能猜到。”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愛人,也不是所有的敵人,而是那些有資格做你對手的人。

在青天鑒的幻境裏,最早猜到井九想法,並且有能力阻止他踐行此想法的人就是童顏。

那年井九寧願把滄州送給秦國,也要殺了童顏,便是要爭取多一些時間。

他爭取了十年時間,可惜的是還是沒有成功。

白早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說道:“你想在這裏破境?”

井九沒有說話,轉身向殿後走去。

白早跟在他的身後,說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你是絕世天才,不願意走尋常路,但規則就是規則。”

井九還是沒有說話,來到寢殿裏,取下束發的發帶,坐到榻上,拿出幾張紙。

黑發如瀑般散開,與雪般的白紙形成鮮明的對照。

白早看著這幕畫面,微微一笑,坐到榻上,說道:“不管你怎麽想,終究是我贏了。”

井九看著她的眼睛,平靜說道:“不見得。”

白早覺得臉有些發燙,卻勇敢地沒有避開眼神。

很多很多年前,他和她還是兩三歲的小娃娃時,就是在這張榻上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