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盤散沙

從很多很多年前開始,井九便喜歡躺在竹椅上,在這個瓷盤裏玩堆沙的遊戲。

那時候不管是柳十歲還是趙臘月都不知道這種遊戲是什麽,直到後來朝歌城梅會,他在與童顏的驚世一局棋後,說了幾句話,才隱約明白這是一種推演計算的手段。

時間又過去了很多年,井九漸漸不再玩這種遊戲,神末峰上的人們也很少能夠看到這個瓷盤與那些細砂,直至今日。

一粒細砂落下,便成圖畫。

那幅起伏的江山圖畫表面光滑無比,看不到任何縫隙。

那是因為所有沙粒都按照他的想法緊密而有秩序地排列了起來。

這需要難以想象的空間構造能力與計算能力,非人類所能為。

景園裏一片安靜,風拂過溪水以及溪畔的花樹,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平詠佳瞪圓眼睛看著瓷盤裏的沙圖,嘴巴張得極大,心想師父真是太厲害了,這可是比飛升還要更困難的事情吧?

阿大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趙臘月的懷抱,乖巧老實地趴在井九對面,屁股撅的老高,顯得極為恭敬。

趙臘月的反應最為尋常自然,可能是因為她看井九玩沙子的次數最多?

她抱著雙膝,側著臉看著瓷盤裏的沙,微風拂動淩亂的發絲,掠過她的眼前,把黑白分明的眸子切割成無數世界。

她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了些,不是從這些沙子裏看到了什麽大道真義,而是因為漸有淚水盈於其間。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竟是那樣的難過。

當年朝歌城梅會,聽到連三月的琴聲後,井九說了四個字——不懂最好。

當時她只覺得那一刻他變得好遠。

現在她已經是破海巔峰的大強者,世間萬物很少有她不懂的事情,自然明白所謂遠是什麽意思。

他現在只需要足夠的時間,便能離開足夠遠。

“還早。”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麽,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表示安慰。

趙臘月的短發在他的手掌下變得更加淩亂。

井九取出一根辮子,遞到她的眼前。

這是一百年前,她離開朝歌城井宅的時候割下來的,顧清辦事穩妥細致,一直都放在他的枕頭下。

“真臟。”趙臘月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沒有去接,直接指尖燃起劍火,把那根辮子燒成了青煙。

不管是剪落的發,還是水月庵門口的桃花又或者是那株海棠,都可以不要,但青山還是要回的。

一行人離開景園,便去了雲集鎮。

那家傳承兩百多年的酒家,早已不做別的任何菜式,只做各種火鍋。

有著顧家庇護,還有各地遊客、甚至是修行者的捧場,酒家的生意自然好的難以想象,但今天自然不敢再接任何生意。

遺憾的是,景園眾人今天剛吃了一頓火鍋,掌櫃只能跪在地上,極度失望地看著那些身影從眼前消失。

來到某座宅子外,井九隔著院墻看了一眼裏面的那輛馬車,繼續向前行走。

雖然沒有馭劍,只依雙腳而行,以眾人現在的境界修為,依然只用了不長的一段時間,便穿越了漫漫山道,來到了南山門外。

濃霧無風而散,那座簡單甚至有些簡陋的石門出現在眾人身前,門下有名青山執事坐在桌後打盹,卻已經不是當年的那位。

井九沒有驚動那人,自石門下走過,山風拂動白衣微飄,就像是雲霧一般。

趙臘月抱著阿大、眾人跟著走了進去。

離南山門不遠便是南松亭,當年井九就是在這裏進行的外門修行——如果睡覺也能算作修行的話。

崖坪間到處都是如傘如蓋的青松,松下坐著勤勉的外門弟子,頭頂冒著白色的熱霧,松林深處偶爾還能聽到呼喝之類的練拳聲。

他沒有與那些年輕的外門弟子相見,更沒有興趣指點他們的修行,直接穿過松林,去了那座小樓。

多年前,他有次回到青山也是這般行走,就像雄獅視察自己的領地,今天他又是準備做什麽?

卓如歲與元曲對視一眼,都有些緊張。

守著小樓的是一位適越峰長老,看著闖入樓來的眾人,他正準備喝問幾句,忽然看著井九的臉,下意識裏揉了揉眼睛,然後叫了一聲,便拜了下去。

井九擺手示意他起來,背起雙手開始觀看樓裏的那些畫像。

從青山開派祖師開始,一直看到師祖道緣真人、師父沉舟真人,接著便是……太平真人和他自己。

柳詞的畫像擺在最後面。

井九在這幅畫像前站了會兒,忽然指著前面兩幅畫像說道:“都摘了下來。”

那位適越峰長老聞言震駭,卻不敢反對,顫著雙手摘下畫像,然後問道:“掌門真人,那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