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捂著耳朵,雷還是會鳴

“原來如此。”

玄陰老祖站在海風裏,輕輕摸了摸稀疏的頭發,發出一聲感慨:“真不公平。”

曹園本就是朝天大陸的最強者,修成金身,還得了景陽體內的仙氣,又學會了魂火之禦……這還怎麽打?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曹園對他說道:“只要你願意,隨時也能修成金身。”

這便是勸降的意思。

“那樣太苦,而且我一直覺得這話沒道理。”

玄陰老祖說道:“如果這樣就能成佛,豈不是要先把屠刀拿起來?”

曹園想了想,說道:“好像這話確實沒道理,我收回。”

玄陰老祖大笑說道:“我就沒見過你這般有趣的老實人。”

曹園說道:“我只是覺得你說的對,這一場戰鬥確實有些不公平。”

玄陰老祖斂了笑容,說道:“世事本就不公平,正道宗派都有極好的靈脈,我們卻只有駁雜不純的靈脈,迫不得已只好走別的路數,便成了你們眼裏的邪派。便說果成寺讓醫僧用自己辛苦修得的禪宗功法替那些凡人治病,這又何嘗公平?”

曹園不解,請教道:“救死扶傷,強者濟弱,這難道不正是對不公平的補救?”

玄陰老祖正色道:“生老病死,凡人熬不過去才叫凡人,你們非要寺裏僧人治他們做什麽?別人佩服你們,我卻不。你可曾問過那些天地靈氣究竟是願意隨修行者飛升,還是消耗在那些爛瘡與白骨之上,供那些凡人苟延殘喘?你可曾問過寺裏那些僧人是不是真心願意這樣做?哪怕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刹那不想這樣做,那你們就對他不公平。”

曹園有些意外說道:“原來你是真相信太平真人的說法。”

玄陰老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崖石上多了一個小洞:“我要是不信真人,跟著他辛苦這麽多年做什麽?”

曹園感慨說道:“整個修行界都在等著看你什麽時候給他致命一擊,沒想到竟是錯看了你。”

寇青童在朝歌城死後,放眼世間邪道,便只有玄陰老祖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大物。沒有人相信這樣一個大人物會真心實意願意給太平真人做狗,都以為他是囿於青山劍陣的威脅,不得不鞍前馬後侍候著。

“我這一生囂張過,風光過……也慘淡過,都說那邊那個小子是世間最擅長打洞的家夥,其實他哪裏及得上我?”

玄陰老祖眯著眼睛,看著海上的風光,視線穿過稀疏的頭發,看到了遠處的一艘船。

想來那艘船會去往很遠的地方,只是不知目的地在何處。

數百年來的無數畫面,就在稀疏的頭發間閃過,與海面上的那艘船漸漸合在一起,逝於遠方。

那些畫面或者殘酷而邪惡,或者囂張而不可一世,最多的卻是黑暗。

那是不見天日的地底,便是連巖漿都看不到,他只能憑著神識尋找方向,通過自己的雙手挖掘泥土與巖石,躲避著青山劍陣的尋找,繼而在地底越來越深,好些次連他自己都差點迷失了方向,永無出頭之日便是那種感覺。

那天在崖外聽到那道笛聲,知道對方的身份,他非但沒有痛恨,反而有痛哭流涕的沖動。

只要能夠離開地底,重見天日,要他做什麽都可以。

當然沒有人願意作一條狗,更何況是他這樣一個曾經號令邪道群雄的宗師級人物。

他跟在太平真人的身邊,無時無刻不想著尋找時機給對方致命的一擊。比如果成寺裏的蹄膀,那個胖的像蹄膀一樣的胖和尚……只不過都失敗了。還要繼續嘗試嗎?就像世人猜測的那樣,盯著太平真人的後背,眼裏泛著綠光,唇角流著涎水,隨時準備沖上去狠狠咬住他的腳踝,拖進無盡的深淵裏……

這條狗跟著太平真人在世間流浪,後來又多了一只雞,繼續流浪。

流浪啊流浪。

老狗真的很老了。

……

……

玄陰老祖沒有對曹園講述這些年的心路歷程,那沒必要,而且真的很可笑。他從袖子裏取出酒壺與瓷杯,往裏面倒了一杯深綠似油的酒,遞到唇邊用極慢的速度飲了,然後發出一聲極其滿足的嘆息聲,帶著幾分陶醉之意說道:“我沒有到上界去過,不知道真人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我覺得他說的很有意思,這百多年過的也有意思,而且這酒真的很好喝。人族會不會面臨滅頂之災你覺得我會在乎嗎?我吃人好不好?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情很大,大到可以忘記那些恐懼。”

曹園看著他問道:“什麽樣的恐懼?”

玄陰老祖把酒壺與酒杯扔到山崖那邊,說道:“修行的目的是超越生死,凡人信教的目的則是了生脫死。”

一切行為的目的或者說意義,最終都只能落在生死兩個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