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喪鐘

如果宇宙裏能夠傳播聲音,此刻必定一片嘩然。

飛升者們很是震驚。

青山祖師是人族的第一個飛升者,擁有難以想象的歷史地位,此時卻被一個青山宗的直屬晚輩這般嘲弄。

接著他們想到井九的真實身份,又有些理解,畢竟那不是人族的一分子。

青山祖師緩緩擡頭,露出笠帽下的醜陋容顏,神情漠然,沒有因為這句話有任何情緒波動。

欺師滅祖其實算不得青山宗的歷史傳統,但青山弟子也沒有尊師重道的習慣。

至少從太平真人、景陽真人這一代開始便是如此。

井九對師父沉舟真人的印象很模糊,對師祖道緣真人有幾分感情,至於對無數人視若神明的開派祖師……印象一直非常差。

那年在朝天大陸他對趙臘月等人說過,開派祖師把萬物一劍視若仆人與工具,甚至是奴隸,但他把萬物一劍視作朋友、玩伴。所以他們通過同一把劍領悟出了完全不同的劍道。

這便是道不同。

道不同不相為盟,也沒有什麽好說的。

他只是不明白那位為何會站在祖師那邊,視線穿透冰面,落在花溪依然可愛、但絕對不天真的臉上。

先前他對花溪說他們是同一類人,花溪說他現在還不是,這不是充分的理由。

花溪很平靜,沒有任何畏懼。

只要千裏冰封陣散開,在這極度寒冷而嚴酷的宇宙環境裏,她瞬間便會死去。但作為觀察者的她只需要動念便能以光速離開,至於留下的這具身體——不過是她用頸後芯片控制的一個復制人而已,她根本不在乎。

她說道:“那天在857基地的套房裏,我問過你幾個問題。”

……

……

“如果暗物之海的問題解決不了,你會不會試著離開?”

“當然。”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要你犧牲自己,換取更多人活著,你會願意嗎?”

“不願意。”

“為什麽?”

“我活著,便是人類活著。”

……

……

井九記得那幾個問題,當時他就知道那是考察的一部分。

如果提問的是李將軍或者青山祖師,他知道應該怎樣回答才能得到高分甚至滿分。但提問的是她,他不確定她想聽到怎樣的答案,所以他直接說出自己的真心話——他覺得整個人類都不理解自己,但她可以理解自己。

花溪看著他說道:“你說你活著就是人類活著——問題在於,人類自己不會這樣想。”

井九平靜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就是人類。”

這句話當然有前提,是某個特定時刻、特定情形的描述,但不管如何,一個人居然說出這樣的話,都是極其難以想象的事情,這已經超出了自信與自戀的範疇,很容易被看作癲狂。

要知道不管是花溪身後的那位智慧生命,還是那位逝去的神明都不曾如此自況過。

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都被震撼的無法言語,李將軍挑眉,紅色大氅無風而飄,只有青山祖師漠然如前。

花溪沉默了會兒,說道:“席勒在一本歷史小說裏寫過一位皇帝。直到現在我也不確認那個皇帝是不是真實存在,但那個皇帝說過的一句話我記得很清楚。他說朕即國家。現在看來,你比他還要狂妄。”

井九說道:“我不知道那位皇帝最後是死於非命還是慘遭羞辱,但我想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必然是真這樣認為的。”

花溪說道:“那麽為了證明這句話,很自然地,你需要戰勝整個人類文明。”

井九說道:“這不見得是必須的事情,而且就算如此,你也沒有立場參與到這場戰爭裏來。”

“你是他留下來的武器,毀滅暗物之海,為人類尋找到真正的希望是他的遺願。”

花溪說道:“他的想法高於一切,所以我一定會幫他。”

這句話裏的他自然就是那位神明。

“神死了。”井九面無表情說道:“你那時候應該被他關了機,又怎麽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花溪沒有想到,他居然能把遠古文明毀滅之前的情形算的差不多,一時無語。

“幾萬年前我拾到你的時候,便感受到了神明的意志。”

青山祖師的聲音回蕩在宇宙裏,“你是他留給整個人類的希望,我拿到了這份希望,成為了第一個離開朝天大陸的人類,我便有把這份希望保留下去的責任。”

這句話聽著很動人,甚至有些浪漫主義的感覺。

但其實換個說法就是,萬物一劍必須永遠被他握在手裏,井九別想著逃掉。

在這段對話的時候,整個人類文明的信息狂流依然在不停地沖擊著井九的精神世界,那道可以理解為“承天劍”的程序已經快要完成寫入。井九的意識漸漸有些混亂,大腦更加昏沉,隱約間想到一件事情。沈雲埋的重傷、甚至可能中的死亡都是青山祖師的決定——不管是為了概率坍縮或者是誘他入鞘——那麽某個問題似乎也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