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下水道裏

不管是那顆礦星上的戰鬥,還是今天這樣的戰鬥,李將軍經歷過很多次。

不管是針對井九的這個局還是別的謀略手段,他也用過很多次。

當年在大澤劍斬冥皇,那年在大牡羊邊緣秒殺母巢,都是如此。

孤心苦詣。

冥思苦想。

人類的前途。

大道的盡頭。

就像西來死前說的那樣,確實有些累。

無數聲極輕微、卻又重若雷鳴的撞擊聲、破裂聲在他的身體裏響起,來到身體表面卻散於無形。

陳屋山石人感受著手腕裏傳來的暴雨般的震動,震驚無語,望向李將軍,心想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看不到那根細線,過了會兒,才感知到那道強大而鋒利至極的氣息。

核動力爐爆炸產生的火球還在擴張。

戰艦的陰影越來越濃。

陳屋山石人感受到李將軍的生機正在逝去,發出無聲的怒吼,一拳扯動陰影,斬向那道無形的細線。

依然悄無聲息。

數十名飛升者的道心裏都響起了極清脆的一聲斷鳴。

戰艦的通訊系統裏出現了一道爆鳴,震得無數官兵捂著耳朵蹲到地上,甚至昏過去了數百人。

那道細線斷成了兩截。

一截收回到數千公裏外的核爆起處。

一截殘留在李將軍的身體裏,微微蜷曲,如被切斷身體、痛苦掙紮的蚯蚓。

陳屋山石人抓過來的那片陰影被極其平滑的切開,手指也斷了三根。

他的道法號稱朝天大陸防禦最強,依然無法抵抗這根細線,或者說被打磨後的萬物一劍。

“好生收集,認真研究,材料難得。”李將軍擡起頭來對他說道。

井九的身體強度大到難以想象,不管是軍方實驗室還是聯盟科學院的實驗室,用了各種設備與方法都無法破開。

今天這種機會非常罕見,那道細絲等於是井九身體的一部分,當然要認真對待。

這是李將軍對陳屋山石人的交待,也是他最後的遺言。

說完這句話,他便閉上了眼睛,身體散發出無數道金光,卻很快平靜,沒有像太陽一樣綻放光芒,在最後的強大道念加持之下變成水晶一般的事物。

即便到了最後的時刻,他也想的是怎樣能夠把身體保留下來,繼而把身體裏的那道細絲保留下來,也就是捐獻遺體的意思。

陳屋山石人把李將軍的遺體抱在懷裏,癟了癟嘴,終是哭了起來。

……

……

千裏冰封陣散了。

沒有寒冷的空氣像冬風一樣灌進來,而是溫暖的空氣如春風一般流散出去。

花溪的頭發被拂散,眼神裏最後的冷漠也散去,只剩下茫然與無措。

那位已經通過她頸後的芯片離開,回到了自己的王國。

這時候的花溪不再是那位偉大的存在,變回了出生在星門基地花家、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她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只知道自己忽然出現在黑暗而寒冷的宇宙中,下一刻便會死亡,害怕至極。

那道線斷回,井九看著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指甲短了一截。

他望向花溪蒼白的小臉,看著她淩亂的頭發,不知道想到了誰,伸手布下一座青山劍陣,就像一塊大布般把她裹了進去。

然後他帶著她,就像沖向死亡一般,沖進了核爆產生的火球裏,仿佛要躲進太陽一樣。

那道青色光繩束在他的手腕上,讓他無法使用幽冥仙劍,他的速度有些慢。

那些戰艦上的官兵、那些飛升者清楚地看到這幕畫面。

……

……

悠揚的鐘聲漸漸停歇。

金色行星表面的氣漩漸漸散開,那艘巨大戰艦裏如海般的溫泉也漸漸平靜。

少女放下捂著耳朵的小手,整理了一下浴衣的衣領,端起瓷酒杯,面無表情說道:“跑了。”

這裏說的是談真人,不知道他用什麽方法在景雲鐘的掩護下穿過了行星防禦系統,消失在了宇宙裏。

少女看著瓷酒杯裏淡褐色的酒液,忽然說道:“他也跑了。”

這裏說的是井九。

那枚戒指是兩個文明的精華結晶,就算是萬物一也無法輕易斬斷,他居然能夠重新關上意識之門,阻止人類文明的信息灌入?更讓她不理解的是,青山老祖新造的承天劍——那段程序還在他的身體裏,為什麽不能控制住他?

青山老祖解下笠帽,露出醜陋的面容,慢慢移到水邊,把雙腳放了進去,說道:“他放棄了自己。”

這裏又要說回西來對井九說的那句話——最大限度的可能性存在於自我放棄之中。

怎樣才能擺脫承天劍的控制?不管是平詠佳還是井九都想了很多年。

萬物一劍是死物,就像溪邊的石頭,崖下的雲海,沒有智識、無法回應,自然談不上被控制,或者說誰都可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