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驚雷

數日後,霧山市南區行政中心三樓少年兒童棋類興趣班的教室裏響起孩子們的驚呼聲,緊接著是老師的贊揚聲以及孩子們天真而真誠的、雷鳴般的掌聲。

在孩子們羨慕的視線注視下,老師送井九走出了教室。

他向四周看了看,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有些遺憾。

“伊芙老師去社區調研了。”老師知道他在找誰,笑著說道。

井九很有禮貌地向老師行禮,去等待區接著花溪,然後一起坐地鐵回家。

地鐵窗外的廣告燈牌熄了,不知道明天會換成什麽商品,車廂裏的乘客們低聲議論著。

被封鎖的時間太長,社會經濟自然不景氣,除了生活必需品,只有很少數量的商品還在生產銷售,地鐵裏的廣告燈牌更換頻率降低了很多,偶爾換一次竟成了居民們關心的新聞。

花溪看著井九睜大眼睛說道:“哥哥,贏了嗎?”

井九點了點頭。

花溪的眼睛睜得更大了,說道:“哥哥真厲害。”

井九的唇角慢慢地翹了起來,帶著些輕微的得意說道:“老師也說我,厲害。”

他的心情真的很好,不是因為可以不用再做棋類特訓、不用挨打,而是因為他很喜歡贏的感覺。

哪怕他現在什麽都不知道,對這種感覺也有著強烈的向往。

回到720家裏,他坐到窗邊開始彈琴,唇角依然帶著笑容,於是鋼琴曲在他的手指下面終於第一次有了感情,或者說情緒。

雪姬轉頭望向窗邊彈琴的少年,注意到今天他的指法其實並不完美,節奏與用力也不像平時那麽標準,尤其是在某些段落時,用力明顯有些不穩,可如果數據化的話卻能形成一道很漂亮的曲線。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也變成一條好看的曲線。

——原來感情與情緒都源自不完美。

人類真的弱小可憐而且荒唐。

如果景陽醒後發現自己也曾經如此,不知會多麽生氣。

雪姬的歡愉來自這些復雜的原因,花溪的開心則要簡單很多,因為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雪姬與哥哥的心情都很好。

她在花海間走過,摘了一朵花別在耳後,哼著簡單而高興的童謠來到窗邊,掀開黑色窗簾一角,望向籠罩著舊樓區的暮色,微笑不語。

寒蟬飛到她的身前,落在窗台上,望向那幾棟居民樓之間落下的太陽,有些想念神末峰。

在神末峰的崖邊,它經常趴在白鬼大人的頭頂,一道看夕陽。

花溪忽然伸出手指輕輕捅了捅它,壓低聲音說道:“我告訴你一件事,你替我保密好不好?”

寒蟬望向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花溪沉默了會兒,說道:“其實……我記起來了一些事情……哥哥不是我的親哥哥……我也不是這裏的人。”

寒蟬的復眼裏流露出無數道光點,不知意味。

花溪撐著下巴,看著窗外的落日輕聲說道:“我記得我是一個大小姐……怎麽可能在這麽窮的地方生活呢?我……是被哥哥拐賣的小可憐吧?”

她越想越傷心,委屈地癟起嘴角,眼睛一紅,差點哭出聲來。下一刻她抹掉眼淚,強顏歡笑說道:“不過哥哥就算這麽傻,對我也很好呢,所以我不會報警的,會要繼續陪他一段時間,等他學會自己做飯了,我再偷偷溜走。”

小姑娘對著落日哭泣的時候,寒蟬毫不猶豫偷偷溜走了,去了隔壁的書海裏,附在雪姬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當天夜裏,雪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花溪的臥室裏,看著就像一個鬼似的。

花溪躺在床上蜷縮在被窩裏,詭異的是整個人連床在一起都被凍成了一個方形的冰塊。

每天夜裏她都是這樣睡的,只不過她自己不知道而已,所以每天清晨醒來才會那樣的冷,倒不全部是因為雪姬替井九治傷的緣故。

雪姬面無表情看著冰塊裏的花溪,不知道在想什麽,片刻後她舉起圓圓的小手,再次釋放過去一道寒意。

那個方形的冰塊體積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卻添了些極淡的藍色。

做完這些事情,雪姬回到客廳,拾起那件紅布系好,飛到了院墻那邊的垃圾堆上,擡頭望向星空。

星空很肅穆,但並非真的永恒。

在她眼裏,那些恒星始終在做著相對精準的運動,讓她很不舒服。

沒看多長時間,她回到了屋子裏,調整姿式坐進井九懷中,伸出小手按住他的眉心,緩慢地渡入寒意。

她忽然覺得這樣活著有些累。

現在的井九與花溪可能適應並且喜歡這樣寧靜的日子,但她不行。

寒蟬在窗台上回首望向她,在心裏默默想著,陛下你可以的,你行。

雪姬懶得理它,閉上眼睛,竟漸漸真的睡著,發出了微微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