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門吏

宋建成被唬地一愣,直到看到蘇岑大步出了前衙才回過神來,登時跳腳:“你大膽!這是上衙時辰,你要去哪?!”

蘇岑沒再理會,徑直出了大理寺,略一思忖,向著歸義坊的方向而去。

吳德水是呂梁案當晚值守東市市門的門吏,第二日一早呂梁死在東市,吳德水卻不知去向,只剩下鑰匙放在庭廊的桌子上。

蘇岑基本就可以斷定,帶呂梁入東市的人跟這個吳德水脫不了幹系。

這也是他手上目前還剩的唯一一條線索。

長安城布局規整,一百零八坊左右對稱,皇城宮城坐北朝南,前通中軸線朱雀大街,背依龍首原俯瞰萬物,外郭城也是自北向南層層分化,靠北住的多是達官貴族,越往南條件越差,到了位於西南角的歸義坊,基本算是難民區了。

長安城南和北就像兩個極端,光鮮的一面有多亮麗,陰暗的一面就有多潦破。

蘇岑步履艱難,歸義坊的路狹窄崎嶇不說,昨天剛下了雨,泥濘中還混雜著難以言喻的酸臭味讓人下不去腳。路兩旁的棚屋蓋的顛三倒四不見天日,彎彎繞繞人就像走在碩大的迷宮裏看不見盡頭。

如此看來這柳相也沒有多重視這位小舅子,只怕是有人打著柳相的名號到處耀武揚威。

在這片棚戶區兜兜轉轉好幾圈問了好些個人都沒找到吳德水的家,蘇岑最後塞了幾個銅板給一個一身泥濘的小毛孩,由人引著這才到了地方。

還沒進門就聞見一股腥臭味混雜著酸腐味沖鼻而來,險些把蘇岑撞了個踉蹌。在長滿黴斑的木門上拍了半晌也沒聽見動靜,門是從裏面栓住的,那人一定是在裏面。蘇岑後退兩步,對著兩扇腐朽的木門用力一踹,門果然不堪重力,吱呀兩聲倒地。

蘇岑對著黑黢黢的棚屋打量了一眼,床上隱見人形,這才擡步進去。

幾個彈指之後,蘇岑自棚屋內奪門而出,趴在滿是泥濘的地上吐的昏天黑地。

吳德水橫躺在床板上,眼球突出,屍體腫脹,四月天氣說涼不涼說熱不熱,但屍體上屍斑遍布,蚊蠅圍繞,顯然早已死了好些日子了。

幾個人駐足觀看,眼裏一副冷漠的麻木。這裏每天都在死人,這些人早都見怪不怪了。

或許他們早就知道吳德水死了,隔著幾間棚屋,由著臭味蔓延,由著屍體在眼皮子底下腐爛,沒有人報官,事不關己,視而不見。

忽然覺得地上的泥水裏都摻雜著屍臭味,這一路走來那股難以言喻的臭味都找到了源頭,而這裏的人眼裏冰冷麻木,都是一具具行屍走肉的屍體!

蘇岑強撐著起來,一一掃過這些人,出聲道:“去報官。”

“有人死了,去報官啊!我記得你們每一個人的樣子,站在這裏的每個人都是兇手!”

人群中總算有人動了動,罵了一聲“瘋子”,扭頭走了。

蘇岑一把抓住把他帶過來的那個小孩,“去報官,他們行屍走肉,你還小,別學他們。”

小孩子受了驚嚇,奮力把手抽回來,跑開兩步,回頭看了一眼,終是怯生生點了點頭。

大理寺離得遠,小孩就近報了京兆衙門。直到京兆府的人過來蘇岑才算緩過一口氣來,上前與來人交涉,讓把屍體送到大理寺去。

京兆府的人正好樂得其成,這人說到底是柳相的小舅子,還跟京中沸沸揚揚的新科仕子案有幹系,處理不好惹得一身騷,如今正好把這燙手山芋扔出去。

“人是怎麽死的?”蘇岑問。

來的是個少尹,官高蘇岑好幾級,卻難得有耐心地陪著回道:“仵作初步驗過了,人好像是……喝酒喝死的?”

“喝酒喝死的?”蘇岑凝眉,往黑黢黢的棚屋裏瞥了一眼,果見角落裏好幾個大酒壇子。

“死者身上沒有傷口,又沒有中毒表現,膚色潮紅,舌苔發白,瞳孔放大,眼球充血,這些都是醉酒後症狀……”

“等等,”屍體剛好從棚屋裏運出來,蘇岑擡手攔下,強忍著刺鼻的腥臭上前查看。

之前他只顧著惡心往外跑了,並沒有好好打量,這一細看才發現問題。

屍體是腫脹,只是四月初八晚上還有人看見吳德水出現在東市,這才過去三天,即便是盛夏屍體也脹不成這樣。

蘇岑當著眾人的面伸手按了按屍體的肚子,眉頭一皺,一路按上去直到胸前才停下,不由陷入深思。

他之前以為屍體腫脹是因為屍體腐敗體內壅氣擴充導致的,如今看來卻不盡然。壅氣積累會導致胸腹隆起,而吳德水卻是前胸平坦,腹部充實,能清晰感覺到腹下積水。

所以吳德水體內的不是壅氣,而是酒。

酒在吳德水體內揮發,致使臟器衰竭腐爛,體表雖然剛現屍斑,但內裏已經爛的一塌糊塗了,所以才會短時間內就臭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