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毒酒

“蘇相,請用茶。”一個怯生生的宮女將泡好的茶水放在桌旁。

蘇融將視線從手裏的書卷上移開,凝視著這個局促不安的宮女一會兒,輕聲道:“多謝,下去吧。”

嗓音柔和,一點也不見上位者的不易近人,反倒是無意也含三分情,溫柔似水。

宮女應了一聲,退下的時候又偷眼去瞧他。

眼前的男人身為當朝丞相、天子之師,自有一番矜貴氣度在。

今夜雖不知因為什麽惹怒了陛下,而被關在偏殿裏,蘇融卻沒什麽急躁的情緒,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吩咐下人煮了茶端上來,他要在燈下品茗看書。

宮女的腳步不自覺放慢放輕了些,蘇融平日裏忙,她們這樣的宮人鮮少能見到他,此刻不由得多打量了兩眼對方。

只見他倚在榻上,眉頭微蹙,燭光柔柔地鋪展在衣物上,襯得人雅致又溫柔,恍如瓊花化人入境,直到退出偏殿關上門,這個年紀尚小的宮女都還回不過神來。

蘇丞相真好看,她想,難怪京城要盛傳丞相是玉做的骨雪堆的貌,是大殷朝一等一的美人。

蘇融在燈下翻過一頁書,擡頭往殿門口看了一眼,有些無奈。

他當然注意到了這個小宮女不加掩飾的視線,只不過對方既然不含惡意,蘇融也就懶得再出聲驚嚇她,索性當作沒察覺。

他合上書,掃視了一圈殿內布置,這處偏殿著實詭異,如果蘇融沒記錯,因為年少時常居此處,天子越晟在處理完事務後,時常會歇在這裏。

——也就是說,這是那小崽子的住處。

但此時殿內卻擺上了雕花紅剪紙菱形燈,木窗上也貼了紅艷艷的貼紙,床榻前垂著一串串流蘇飾品,在蘇融眼裏,顯得花裏胡哨又莫名其妙。

難道越晟看上去冷心冷面不近人情,背地裏卻喜歡把寢殿布置成這副模樣?

蘇融覺得自己有點失敗,他教了越晟七年,從越晟還不是太子的時候就陪著對方,但卻對越晟的這種古怪癖好一無所知。

想起那個不讓人省心的狼崽子,以及越晟今夜在宴上盯著自己時陰沉的目光,蘇融不由得略感頭疼。

不過是宮女失手打碎琉璃盞,自己出聲護了那麽一句而已。

越晟卻不知道被觸到了哪根神經,在眾臣雲集的宴會上當場發作,不僅讓人拖了那宮女下去打板子,甚至也不給自己這個老師面子,當著眾人的面,下令將蘇融扣押下去,等候宴會結束後再發落。

蘇融一向脾性溫柔,在那麽多人面前,也懶得和他計較太多。

只將手裏的銀箸平置於碗上,淡淡道:“多日不見,陛下做事倒是越發雷厲風行。”

越晟和蘇融吵架,其他臣子大氣也不敢吭,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來掃去,覺得越晟很反常。

陛下是,終於要從蘇融手裏收權了?

蘇融仿佛沒看見眾人的神情,他站起來,朱紅色的朝服襯得他面容帶了幾分艷色,眉眼雖然精致卻不含溫度,輕瞥了高居於禦座之上的越晟一眼,什麽話也沒說,拂袖而去。

熟悉蘇融的人都知道,蘇相這是生氣了,只不過他生氣從不大聲呵斥旁人,也不會出言譏諷,更甚少與人動手。他只淡淡看那麽一眼,惹了他的人便知道自己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蘇相殺人,幾乎不用自己動手,但凡有點眼色的人,就會上趕著替他處理。

只不過今天不一樣。

今日宴會,上頭坐著的可是當朝天子,大殷朝年輕的少年皇帝。未及弱冠已登位,性嗜暴戾,陰晴不定,心思深不可測。

雖說越晟登位這兩年,倒也沒做得太過分,對蘇融也事事禮讓,因此眾臣常以為兩人關系極好,此時卻發現自己忽略了重要一點——越晟今年已滿弱冠,身為天子,卻屢屢被下臣掣肘,難免會不甘心。

而不甘心,便是最好的仇恨催化劑。

*

朱紅色的朝服被褪下,蘇融輕攏了一把垂落在肩頭的碎發,垂眸將朝服丟在窗下的美人塌上,只身穿著純白色的裏衣,走到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至於宮女端來的清茶,他看也未看一眼。

越晟還沒回來,宮人不在,蘇融也懶得掩飾自己。

他不喜歡喝茶,喜歡喝酒。

最好是極烈極醇的烈酒,酒液從喉滑入,燎起火灼般的燥意,蘇融臉色未變,連喝了幾小盞,反而越發眼神清澈。

酒意攀著四肢百骸燃上來,蘇融白皙的面容也醞了點薄紅。

他放下手中酒盞,伸手推開跟前的窗,纖長手指輕搭在窗沿上,望向外頭飄飄揚揚的落雪。

今夜是除夕夜,宮內四處掛著八角宮燈,廊柱上也貼了代表安康喜慶的祥瑞剪紙,雖然並未給這清冷肅穆的地方增添多少熱鬧,但也有幾分暖意。

蘇融安靜地看著雪景,懶洋洋地斜倚在木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