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是你多情邀我或我是多情客(完)
這次之後, 樓越便不敢再強行喚醒朝辭的記憶了。
那天朝辭驟生白發後,便昏迷了過去。之後他再醒來,卻像是全然沒發現自己頭發的異常般, 對此從來都不覺得奇怪。
也許這場記憶根本你不需要樓越去配合, 哪怕現實漏洞百出, 哪怕破綻就擺在朝辭面前,朝辭也會選擇看不見。
在被拉長的每一分每一刻中, 樓越明白了。
“你在發什麽呆啊?”
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將樓越拉出了那過於痛苦的思緒。滿頭白發的朝辭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你真的要傳位給玦兒嗎?他才十九, 把大楚交給他……”
朝辭說到這搖了搖頭, 顯然還是有些不放心。
其實最後的那個夢,給樓越增加的痛苦不只是悔恨。
那個夢很快, 一晚上便足足夢見了朝辭與那個樓越的一生。他明明看的時候是走馬觀花, 但是醒來時卻覺得每一刻都印在了心中。因此他發現,朝辭醒來後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 都與夢中的一模一樣。
他只能重復著夢中的那個自己所說過的話,扮演著另外一個人:“朝丞相還在, 我又給他留了定國公和李將軍,再是不濟, 這大楚也不會出什麽大亂子。何況你還信不過玦兒麽, 這小子可不是什麽善茬。”
“哪有這麽說自己兒子的!”朝辭被他逗笑了。
樓越撐著滿目的血絲, 也勉強勾了勾唇角。
時間一長,他才發現, 朝辭其實看不見他。
哪怕此刻他滿眼的血絲, 眼中的痛苦和絕望幾乎要溢出來,他也看不見。
他只是徹徹底底地將自己當成了那個人,全然無視了自己與那個人不同的地方。
阿辭, 如果這是懲罰,我不會怨它太苦。
只是為什麽要用你的生命,來懲罰我,來讓我痛苦?
這不值得,阿辭……求你。
只要你好起來,哪怕我粉身碎骨、挫骨揚灰,又如何?
——“可是如果你沒有到這一步,他又怎麽會知道悔過呢?”
——“人心矛盾,便在於此。”
系統問朝辭的時候,朝辭如是回答。
…………
歲月何嘗不敗美人?
朝辭終是一天天老去了。
請來的醫者們都被樓越遣送了回去,太醫館也不再日夜鉆研。
整個皇宮,似乎突然沉靜了下來。
只有那臨華宮中,有人在陪另一個人,扮演著不屬於自己的角色,回溯那段他從不曾真正見過一眼的人生。
朝辭還是朝辭,樓越卻要假裝自己還是還是那個樓越。
每一日日落,那人每一次合眼,都在擊毀樓越最後的不甘。
這是一場比眼睜睜比任何人痛失所愛都要可怖的經歷,因為樓越知道朝辭會在什麽時候離去。
在他七十四歲的時候。
在他中了如夢的第四十九天。
每一日的余暉收盡,那隨之而來的黑霧都像是直直地侵入樓越的心裏,籠罩在那裏,又狠狠將它攥得喘不過氣。
這時他才發現,時間原來是有實體、有長度的。
它在丈量著一個人的生命,刻度又遊走得毫不留情。
最後一天,白晝亮起時,樓越墜入了永夜。
更加不知道是幸運還是絕望的湊巧是,這一天,朝辭的記憶便在他上一世逝去的那天。
“以前我就好奇很久了,人快死了自己會不會有感覺?”靠在樓越懷裏的朝辭,聲音又輕又低,“現在倒是能解惑了,是會有的。”
樓越無措地將他摟得更緊了。
“等我走了,你別急著來找我,先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免得給玦兒留下爛攤子。真要有奈何橋,我會在那兒等你的。”朝辭說。
夢裏的樓越沒有悲傷,現在的樓越卻無聲的落滿了淚痕。
“好。”
顫抖的聲音終是沒有如夢中那般從容。
“年輕時覺得一輩子好長,現在回首看……真的太快了。”朝辭感慨著,“但是我真的沒有任何遺憾了,阿越。”
“我還記得大婚那天,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好高,我擡頭看著你,只能看見你好冷的一雙眼睛。我看到那雙眼睛,便不敢有任何奢求,本已做好了老死臨華宮的打算,卻沒想到……老天竟如此厚愛我。”
他聲音越來越輕,最後一句話像是散在了風裏。
…………
皇後大喪後,
樓越看著鐵欄另一頭,不成人形的朝華。
真的很難看出人形,幾乎只是一塊爛肉,她一動不動,連呼吸的起伏都難以察覺。
聽到樓越的聲音後,她才勉強有了些活物的模樣,慢慢爬到了那鐵欄處,留下了一灘汙黑的血跡。
她擡起頭,被敲爛了所有牙齒的嘴無法發出清晰的聲音。
“我昨日,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你沒有尋回朝辭,他在宮外一直待到他臨產,最後他難產死了,生下的孩子也是個死胎……陛下,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