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是,我正在腐爛。”

於莘擡頭仰視著班顧,他的眼睛很漂亮,睫毛黑長,瞳孔漆黑,有一種幼獸的稚嫩和無辜,現在,他的眼睛裏滿滿的渴望。

他想活下去,好好得活下去。

班顧繞著於莘轉著圈,指尖動了動,竭力控制著自己不要拿指頭就去戳於莘。一個全身都散發著死亡和腐爛氣息的人,還算是人嗎?這種又死又活的,還能歸類到人這一物種。像他自己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自己打出人類的行列。

於濤聲有點緊張,想上前,又不敢來打擾,吞咽了一口唾沫,堪堪維持著體面和冷靜。

陸城沒有說話,活脫脫一個老鷹縱容幼鷹出巢後的胡作非為,冷眼看著他遭遇小磕小絆小風險,只在危險降臨時才出手相護。

“嗯……你為什麽會爛掉?”班顧光顧著問,直接忽略掉了於莘眼裏的星光。

於莘看班顧看得太過專注,隔了兩秒,才回過神,估計是想起自己得病的經過,臉上帶出了恐懼,他垂下眼睫,反問道:“顧哥,你能救我嗎?”

班顧眼珠遊動了一下,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可能你就沒救了。”

“但我相信顧哥能救我。”於莘也不知是自我安慰還是真的對班顧有莫名的信任,用一種發自內心的期翼開口。

於濤聲小聲跟陸城解釋:“抱歉,我有跟莘莘說過沐康霖的事,他相信小顧能救沐康霖,就能救他。莘莘這兩年活得很痛苦,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堅持下去的,他不過一個孩子,我這個大人設身處地想想,都覺得還不如安樂死。”

陸城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石頭人,連心臟都硬得像鐵塊一樣,就算親眼目睹了於莘的慘重,聽了於濤聲沉痛的訴說,還是那種冷眼相看的狀態。

“所以,你到底是怎麽變成這個樣子的?”班顧又問。

於濤聲皺了皺眉,他嫌班顧問得太直接,一點都沒有顧慮於莘的心情,但自己有求於人,非但不能不滿,還得放低姿態。

於莘抿了抿嘴唇,黑長的睫毛顫抖了一下,低下頭,一只手揪著另一只手臂上纏著的繃帶的線頭,用一種做惡夢的語調說:“兩年前,我去老家鄉下過暑假,村後面有山座山,山裏有湖,還有瀑布,我和村裏的小孩合不來,做完作業後就去山裏玩。”

“那天,我跟往常一樣去瀑布那拍照片,回來時迷了路,掉進一個土坑裏……”

於莘飛快地眨了下眼睛,他可能無數次痛悔自己不老實待在家裏,跑去山裏看瀑布,好端端地給自己招來彌天大禍:“那個土坑,是個墳坑,我爬不上來,手機又摔壞了,只好往裏面走,看看有沒有別的出路,然後誤打誤撞,就進了古墳裏。那座古墳很大,裏面還有機關,我越走越深……”

班顧聽得很認真。

他的態度像是讓於莘忘了身上的疼痛,繼續說道:“我陷在古墳裏好幾天,餓得受不了,我……”

班顧轉了下頭:“然後呢?”

“然後,我抓了一只老鼠……”於莘說不下去了,臉上泛起異樣的潮紅,嘴角抽搐了一下,呼吸轉為急促,“我……我……是生吃的。”

於濤聲看於莘快要崩潰的樣子,十分心疼,快步上前握住輪椅的推手,有點哽咽:“也怪我,阿莘不見的那天,我們一直到晚上才去找人,耽誤了一些時間,要是早一點,說不定什麽事也沒有。”

於莘身上纏著的繃帶因為他情緒激動的地方,好幾塊地方被滲出的血染紅,空氣裏散發出一股腐臭味。於莘本人大概也察覺到了這種味道,臉上有了絕望的顏色。

“我從古墳裏得救後,過了一個禮拜,身上開始陸陸續續出現小疙瘩,最早的時候像是被什麽咬了,抓破流血後就會結痂,痂掉後也會痊愈。慢慢這些紅點開始越來越多,好的沒有新生出的快,漸漸身上全是傷口,有天我發現,這些傷口再也不會愈合了。”恐懼重又爬上了於莘的皮膚,他瞳孔微縮顫動,聲音都發著抖,“我覺得這些傷口好像有自己的生命,它們像是棲息在我的身上,這邊好了,它們又躲到了那邊,就跟捉迷藏一樣,我的身體就像它們的遊樂場……它們玩得很開心,不想讓這個遊樂場消失,所以,我也不會死。”

“不對。”班顧搖搖頭,“你現在就是一個活著的死人。”他有點想看看於莘身上爛掉傷口是什麽樣。

於濤聲有些發急:“阿莘是不是中了古墳裏的什麽詛咒?可不可以解開?”

他們父子二人一起注視著班顧。

班顧很果斷,很幹脆地搖頭:“不會。 ”

於濤聲被他噎得恨不得嗑一瓶速效救心丸下去,他多方打聽,陪著笑臉,小心翼翼捧著倆個後輩,又是送房子又是照顧生意,結果就換回班顧沒心沒肺的兩個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