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0章 浣衣局(下)

“魏公公有所不知,這些是病了的宮人,局裏特地安排她們歇下的。”

蔣福是這樣解釋的,但事實他心裏清楚。

這些宮人可不是生了病休息的,而是因各種原因被單獨關押受罰的。

內中有幾個還是受了體刑的,番子們找到她們時,有一個宮人甚至都生了瘡,身上還散發著一股臭味。若非廠公交待,番子們又哪裏願意將她架過來。

魏良臣點了點頭,沒有就此事和蔣福爭論什麽。他是要來浣衣局合作的,而非是砸人家場子,揭破一些不應該存在的黑幕的。

或者說,有些事情是他管不了的。除非哪一天,整個紫禁城的人都喚他一聲“老祖宗”。

他讓崔應元去找找這些可能被忽略的宮人,只是想給她們一個活路而矣。若不然,這些宮人當中可能就會有人變成屍體被拖到凈樂堂焚化。

每年,這浣衣局都是有火化名額的。

這也算是他能做的一點善心吧。

崔應元走了過來,向著魏良臣微一點頭,後者這才擡步向前。崔應元最有眼力,忙叫一番子去一間屋中搬了個椅子過來放在場上。見日頭曬人,又讓兩個番子扯了塊布來拉在椅子上方。

對於這個周到安排,魏良臣心下是不以為然的,但也不好說什麽。上位者就應該有上位者的風度嘛,於是坦然坐下,一幅老氣橫秋的樣了,讓邊上的蔣福等人見著都是刺眼。

這要是別監的人過來擺場面,浣衣局上下可不鳥他。但這位帶著一幫番子過來,浣衣局上下便要自覺了。

“不知魏公公要怎麽挑人?”蔣福按著心頭的不滿淡淡問了句。

“嗯。”

魏良臣微微點頭,示意崔應元將那些“病”了的宮人先帶過來。

很多,十幾個走路不便的宮人就被帶了過來,見著局裏的掌印公公都在,這些宮人們臉色很是不安。

一個看著年紀約摸三十幾,半邊頭發卻白了的一個宮人還算鎮定,有兩個年紀較小的宮女甚至在偷偷往她身後挪。

魏良臣注意到了這一幕,所以他擡手指了指那宮女,喚了聲:“過來。”

那宮女聽了叫喚,雖不知叫她過去的這個年輕太監是什麽人,但見蔣太監他們待其十分客氣,想來是宮中有權勢的新晉太監,所以面上有些猶豫,但還是強自鎮定的向前走了幾步,在距離對方數尺之地站住。

論樣貌,這個宮女是中人之姿,但臉上魏良臣看著卻有點說不出的氣息,好像古道熱腸,特別好打抱不平那種。

他有注意這個宮人被他叫出來時,其余那些宮女都有些緊張,這個緊張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關心。

如此便上了心,正準備問這宮人姓名時,鼻間卻聞到一股臭味,魏良臣不由皺眉,仔細再看,這才發現這個宮人站立的姿勢和正常人不一樣,明顯半邊身子是右傾的。顯然,不是腿上有傷,就是臀部有傷。

現在是夏天,哪怕是普通的皮外傷得不到及時醫治,壞上幾天也會腐爛的。一旦腐爛,膿水溢出,自然就有惡臭。

邊上的蔣福等人明顯也聞到了那臭味,一個個都有厭惡之色。

那宮女將別人的樣子看在眼裏,卻是一點表情沒有,好似麻木了,有的是不為人知的悲苦。

然而讓她意外的是,那個明顯對自己身上味道皺眉的年輕太監卻突然朝身邊人擺了擺手,然後吩咐了一聲:“扶住她。”

“是,廠公!”

崔應元搶先躍出,一點也不嫌的就扶住這宮人。

這一舉動讓此宮人有些發愣。

蔣福等人則不為此事注意,他們震驚於那聲“廠公”的稱呼。因不在皇城之內,浣衣局的消息不是太靈通,可不知就在幾天前東廠那邊發生的事。

“怎麽傷的?”

魏良臣不是在問這宮人,而是問邊上的蔣福。

蔣福遲疑一二,道:“此女名劉秀英,原是坤寧宮的尚衣,兩個月前叫中宮發來我浣衣局的。”

稍頓,又道,“這劉秀英本性不安份,在坤寧宮時就惹皇後娘娘不喜,到我浣衣局後又慣會使奸偷懶,魏公公是知道的,這種人若不上規矩,易敗壞我局風氣,所以便給她上了些規矩。”

“不懂規矩是要教的。”

魏良臣對於“上規矩”是有深刻認知的,他不對此置評論,但他卻知中宮那位皇後娘娘可是個有名的毒婦。

所以,他緩緩起身來到劉秀英面前,打量一眼後吩咐道:“把你的手伸出來叫咱家瞧瞧。”

劉秀英猶豫之後,畏畏縮縮的伸出了雙手。

魏良臣瞥了眼她滿是裂口的手背後,又讓她將雙手反過來,見手掌上亦長滿繭子,便知蔣福所言不真。

“這人咱家要了,這邊的也要了,”魏良臣說著坐回椅子上,“看著也是可憐,咱家這人最是見不得人受苦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