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6章 勞駕,俺的斷頭飯咧?

天退星插翅虎浙江道禦史夏之令!

天滿星美髯公刑科給事中解學龍!

地滿星玉幡竿吏部員外郎周順昌!

地平星鐵臂膊刑部尚書王之寀!

——欽定《東林大毒草賊將列名錄》

……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這句很提氣,叫人一聽就熱血沸騰的詩是誰寫的,二叔在牢房裏想了半天也沒琢磨過來。

最後,索性不去想,反正是文人寫出來的。

他有試圖在墻上把這首詩寫出來,因為他覺得自己命不久矣,在人生的最後時刻總要在這世上留下點什麽。

但最後,墻上只是刻了“李進忠”三個字,除此之外別無一字。

名字,二叔是會寫的。

在宮中當差,不識字並不要緊,但一定要會寫自己的名字,要不然每月的月錢就很可能叫別人冒領了去。

其實,二叔本來是想寫自己的本名的,可是幾番猶豫之後,他還是寫了“李進忠”這個名字。

他不想外人知道他姓魏,更不想外人知道他打殺楊漣那狗賊是為了自家侄兒。

二叔,不傻。

他只是看著傻,但他的心卻明亮著。

算上今天,這已經是二叔在詔獄的第五天了。

這五天,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沒有人來提二叔出去殺頭,也沒有人過來提審他,每天只有獄卒準時在飯點出現,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人來打擾二叔。

二叔,就那麽被丟在牢房中,好像他被人給忘了般。

直到現在,二叔也沒想明白自己怎麽會被弄詔獄來了。來就來吧,想著自己反正是要死的人,擱哪不是擱。

所以,二叔的心態還是很樂觀的,至少他住的是單間,也是這二十多年來第一次一個人住一間屋子。

呆了幾天,二叔漸漸也習慣了這種無人問津的生活,他也真正感受到了詔獄。

詔獄,並非如外界傳聞的那麽可怕,一眼望過去,除了二叔這一間牢房外,其余的牢房都空著。很多牢房的地上因為長年潮濕長滿青苔,墻上也布滿各種綠色的植物。

沒有刑具,也沒有血跡斑斑,更沒有慘叫連連,偌大的詔獄就好像江南的園林,安靜的不能再安靜。

甚至於,二叔的到來還讓獄卒們感到稀奇和興奮,因為打從萬歷二十三年起,詔獄裏面就沒有關押過犯人。

盡管聽起來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如此。

李三才的《停罷礦稅自陳疏》中對皇帝這一德政就進行了謳歌,疏中言由宦官提督的東緝事廠門前冷冷清清,那裏的用事太監只有寥寥數人,而由錦衣衛執掌的詔獄庭院中布滿青草。

即便是外朝最喜歡給皇帝找麻煩的言官們,也不得不承認當今陛下不是濫殺無辜的君主,和之前的祖先相比,他無疑是最仁慈的一個皇帝了。

自登基以來,皇帝對臣子的刑罰止於廷杖,但僅是出氣罷了,並無杖死之意。

只是,也正因為當今皇帝太過仁慈,所以言官們膽量就越發的大起來。

本朝的黨爭何以越演越烈,歸根結底也是皇帝自己的放縱。倘若他有祖父一半的手段和狠心,恐怕也不致於躲在深宮不出了。

讓人無奈的是,皇帝的仁慈和退讓換來的卻是昏君庸君的指責;而那動輒興起大案,給臣子滿門抄斬的皇帝,卻是人人稱頌的明君。

……

二叔不知道,他是二十年來詔獄的第一個“客人”。

不過知道不知道並無多大關系,入了詔獄想要生還,難度很大。

二叔雖大字不識一個,可好歹也在宮中幹了二十多年,因而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活著出去。

被抓的時候,楊漣滿頭鮮血倒在地上不動彈,二叔以為他已經打死了楊漣。

宮奴打死命官,是沒有活路的。

所以,二叔現在最大的“樂趣”,或者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提前感受一下死亡。

獄卒們已經不止一次注意到,那個叫李進忠的老夥者吃完飯後就喜歡躺在幹草鋪就的地上,然後伸直兩手,跟個僵屍一樣緩緩上擡,之後又舉得筆直高高,再重重落下,爾後兩條腿也是繃的緊緊,眼睛則早已閉上。

一動不動,若不靠近都察覺不到半點呼吸,恍若死了般。

一躺,便是半天。

剛開始時,大體就是這麽個動作和過程,等過了兩三天後,獄卒們驚訝的發現這個老夥者給自己加戲了。

二叔哭自己。

哭的很悲慘,聲嘶力竭的,哭著哭著還唱起來,儼然跟民間哭墳的一般。

老東西還有完沒完了!

當值的幾個獄卒實在是受不了了,提著鐵棍就要去讓這個老夥者住口,可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帶隊的牢頭卻說不能對李進忠用刑,打一頓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