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公元鐘

  最後告別的時刻終於來到了,十三歲以上的人們開始匯集到他們最後的聚集地去迎接死亡。公元人大部分是悄悄離開的,沒有讓他們正在專心工作的孩子們知道。後來的歷史學家認為,這個決定是十分正確的,很少有人能有那樣的精神力量,去承受這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生離死別。如果公元人在這最後的時刻都去見他們的孩子一面,整個人類社會可能完全陷入精神崩潰之中。

  最先離開的是病情最重的人和較為次要的工作崗位上的人,他們乘坐各種交通工具離開,那些交通工具有的要跑很多趟,有的則一去不回。

  被稱為終聚地的最後聚集地都在很偏僻的地方,很大一部分設在無人煙的沙漠、極地甚至海底。由於世界人口猛減至原來的五分之一,地球上大片地區重新變成人跡罕至的荒野,直到很多年後,那一座座巨大的陵墓才被發現。

  “我如今把一件奧秘的事告訴你們,我們不是都要睡覺,乃是都要改變,就在眨眼之間,號筒末次吹響的時候。號筒一響,死人就要復活成為不朽的,我們也要改變,必朽的總要變成不朽的,必死的總要變成不死的……死啊,你得勝的權勢在哪裏?死啊,你的毒鉤在哪裏?阿門——”

  電視上,身著紅色長袍的梵蒂岡教皇正在誦讀《新約全書·哥多林前書》的第十五章,他在向全世界做公元世紀的最後祈禱。

  “該走了。”鄭晨的丈夫輕輕地說,同時彎腰從小床上抱起熟睡的嬰兒。鄭晨默默地站起身,拿起一個大提包,裏面裝著給孩子用的東西,然後去關電視。這時,她看到聯合國秘書長正在進行公元人的告別演講。

  “……人類文明被攔腰切斷,孩子們,我們相信,你們會使這新鮮的創口上開出絢麗的花朵。

  “至於我們,來了,做了,走了。

  “……”

  鄭晨關上了電視,然後與丈夫一起最後看一眼自己的家。他們看了很長時間,想把這裏的一切都刻在記憶中,鄭晨特別看了看書架上下垂的吊蘭和魚缸裏靜靜遊動的金魚,如果真有另一個世界,她會把這記憶帶過去的。

  走出家門,他們看到林莎的父親站在樓道裏,他們知道,林莎現在在醫院裏上班,並不知道大人們要離開了。

  “林醫生呢?”鄭晨問。林莎的父親向開著的房門指了一下,鄭晨走了進去,看到林莎的媽媽正拿著一個記號筆在墻壁上寫著什麽。她已經寫了很多,字跡蓋滿了她能夠得著的墻壁。

  好孩子,飯在電視機邊上,吃的時候一定要把雞蛋湯熱熱,記住,千萬不能喝涼的!熱的時候要用煤油爐,不要用液化汽爐,記住,千萬不要用液化汽爐!熱的時候要把煤油爐放在樓道裏,熱完記住把爐子滅掉,記住,滅掉!暖瓶裏是開水,塑料桶裏是涼開水,喝的時候把塑料桶裏的水對點兒暖瓶裏的熱水,記住,千萬不能喝水龍頭裏的涼水!夜裏可能會停電的,不要點蠟,你睡著時忘了吹會失火的,不要點蠟!你書包裏有一個手電筒和五十節電池,可能會很長時間沒電的,電池要省著用;枕頭(左邊的上面繡著荷花的那個)下面有一個皮箱,裏面放著藥,治什麽病怎麽用都寫好了;感冒藥可能常用,給你放到外面了,要知道自己得的什麽病,不要亂吃藥,感冒的感覺是……

  “好了,真的該走了。”林莎的父親跟著鄭晨走進來,從他妻子的手中拿走了筆。

  林醫生茫然地四下看看,然後,她又習慣性地拿起了那個小手提袋。

  “我們沒必要拿什麽了。”丈夫輕聲說,把那個小手提袋從林醫生手中輕輕地拿走,放到沙發上。手提袋裏面只有一個小鏡子、一沓紙巾和一個小電話簿,但林醫生平時出門總要拿著它,如果不拿就好像少了身體的一部分,惶惶不安。學心理學的丈夫說,這反映了她對人生缺少安全感。

  “我們還是拿兩件衣服吧,那邊冷。”林醫生喃喃地說。

  “不用,我們感覺不到的,現在想想,我們以前走路時帶的東西太多了。”

  兩家人下了樓,迎面看到一輛已經坐滿人的大客車,有兩個小女孩兒跑過來,那是鄭晨的學生,現在已成為保育員的馮靜和姚萍萍。在鄭晨眼中她們也是那麽弱小,沒有別人的照顧自己也難以生活。她們來接孩子,但鄭晨抱緊了自己四個月大的孩子,好像怕她們搶走似的。

  “這個小弟弟愛哭,你們多費費心;他兩個小時吃一次奶,每次90毫升,吃奶後二十分鐘就想睡覺,睡覺時要是哭,就是餓了,拉了或尿了他一般不哭;他可能缺鈣,我把補鈣的口服液放到這個包裏了,一定給小弟弟每天喝一支,否則會得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