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台球

推開丁儀那套嶄新的三居室的房門,汪淼聞到了一股酒味,看到丁儀躺在沙發上,電視開著,他的雙眼卻望著天花板。汪淼四下打量了一下,看到房間還沒怎麽裝修,也沒什麽家具和陳設,寬大的客廳顯得很空,最顯眼的是客廳一角擺放的一張台球桌。

對汪淼的不請自來,丁儀倒沒表示反感,他顯然也想找人說話。

“這套房子是三個月前買的,”丁儀說,“我買房子幹什麽?難道她真的會走進家庭?”他帶著醉意笑著搖搖頭。

“你們……”汪淼想知道楊冬生活中的一切,但又不知該如何問。

“她像一顆星星,總是那麽遙遠,照到我身上的光也總是冷的。”丁儀走到窗前看著夜空,像在尋找那顆已逝去的星辰。

汪淼也沉默下來。很奇怪,他現在就是想聽一聽她的聲音,一年前那個夕陽西下的時刻,她同他對視的那一瞬間沒有說話,他從來沒有聽到過她的聲音。

丁儀一揮手,像要趕走什麽,將自己從這哀婉的思緒中解脫出來。

“汪教授,你是對的,別跟軍方和警方糾纏到一塊兒,那是一群自以為是的白癡。那些物理學家的自殺與‘科學邊界’沒有關系,我對他們解釋過,可解釋不清。”

“他們好像也做過一些調查。”

“是,而且這種調查還是全球範圍的,那他們也應該知道,其中的兩人與‘科學邊界’沒有任何來往,包括——楊冬。”丁儀說出這個名字時顯得很吃力。

“丁儀,你知道,我現在也卷進這件事裏了。所以,關於使楊冬做出這種選擇的原因,我很想知道,我想你一定知道一些。”汪淼笨拙地說道,試圖掩蓋他真正的心跡。

“如果知道了,你只會卷得更深。現在你只是人和事卷進來了,知道後連精神也會卷進來,那麻煩就大了。”

“我是搞應用研究的,沒有你們理論派那麽敏感。”

“那好吧,打過台球嗎?”丁儀走到了台球桌前。

“上學時隨便玩過幾下。”

“我和她很喜歡打,因為這讓我們想到了加速器中的粒子碰撞。”丁儀說著拿起黑白兩個球,將黑球放到洞旁,將白球放到距黑球僅十厘米左右的位置,問汪淼,“能把黑球打進去嗎?”

“這麽近誰都能。”

“試試。”

汪淼拿球杆,輕擊白球,將黑球撞人洞內。

“很好,來,我們把球桌換個位置。”丁儀招呼一臉迷惑的汪淼,兩人擡起沉重的球桌,將它搬到客廳靠窗的一角。放穩後,丁儀從球袋內掏出剛才打進去的黑球,將它放到洞邊,又拾起那個白球,再次放到距黑球十厘米左右的地方,“這次還能打進去嗎?”

“當然。”

“打吧。”

汪淼再次輕而易舉地將黑球打人洞內。

“搬。”丁儀揮手示意,兩人再次擡起球桌,搬到客廳的第三個角,丁儀又將黑白兩個球擺放到同樣的位置,“打吧。”

“我說,我們……”

“打吧。”

汪淼無奈地笑笑,第三次將黑球擊人洞內。

他們又搬了兩次台球桌,一次搬到了客廳靠門的一角,最後一次搬回了原位。丁儀又兩次將黑白球擺到洞前的位置,汪淼又兩次將黑球擊人洞內。這時兩人都有些出汗了。

“好了,實驗結束,讓我們來分析一下結果。”丁儀點上一枝煙說,“我們總共進行了五次試驗,其中四次在不同的空間位置和不同的時間,兩次在同一空間位置但時間不同。您不對結果震驚嗎?”他誇張地張開雙臂,“五次,撞擊試驗的結果居然都一樣!”

“你到底想表達什麽?”汪淼喘著氣問。

“你現在對這令人難以置信的結果做出解釋,用物理學語言。”

“這……在五次試驗中,兩個球的質量是沒有變化的;所處位置,當然是以球桌面為參照系來說,也沒有變化;白球撞擊黑球的速度向量也基本沒有變化,因而兩球之間的動量交換也沒有變化,所以五次試驗中黑球當然都被擊人洞中。”

丁儀拿起撂在地板上的一瓶白蘭地,把兩個臟兮兮的杯子分別倒滿,遞給汪淼一杯,後者謝絕了。“應該慶祝一下,我們發現了一個偉大的定律:物理規律在時間和空間上是均勻的。人類歷史上的所有物理學理論,從阿基米德原理到弦論,以至人類迄今為止的一切科學發現和思想成果,都是這個偉大定律的副產品,與我們相比,愛因斯坦和霍金才真是搞應用的俗人。”

“我還是不明白你想表達什麽。”

“想象另一種結果:第一次,白球將黑球撞人洞內;第二次,黑球走偏了;第三次,黑球飛上了天花板;第四次,黑球像一只受驚的麻雀在房間裏亂飛,最後鉆進了您的衣袋;第五次,黑球以接近光速的速度飛出,把台球桌沿撞出一個缺口,擊穿了墻壁,然後飛出地球,飛出太陽系,就像阿西莫夫(注:這裏指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說《台球》。)描寫的那樣。這時您怎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