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紅岸之二

剛進入紅岸基地時,葉文潔沒有被分配固定工作,只是在一名安全人員的監視下幹一些技術上的雜事。

早在上大二時,葉文潔同後來的研究生導師就很熟悉。他對葉文潔說,研究天體物理學,如果不懂實驗技術,沒有觀測能力,理論再好也沒有用,至少在國內是這樣。這與她父親的觀點倒是大相徑庭。但葉文潔是傾向於同意這種看法的,她總感覺父親太理論了。導師是國內射電天文學的開創者之一,在他的影響下,葉文潔也對射電天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因此自學了電子工程和計算機專業(注:當時在大部分院校,這兩個專業是一體的),這是該學科實驗和觀測的技術基礎。在讀研究生的兩年中,她同導師一起調試國內第一台小型射電望遠鏡,又積累了不少這方面的經驗。沒有想到,她的這些知識竟在紅岸基地派到了用場。

葉文潔最初在發射部做設備維護和檢修,很快成了發射部不可缺少的技術骨千,這讓她有些不解。她是基地裏唯一不穿軍裝的人,更由於她的身份,所有人都同她保持距離,這使得她只能全身心投入工作中以排遣孤寂。但這也不足以說明問題,這畢竟是國防重點工程,難道這裏的技術人員就那麽平庸,非要讓她這個非工科出身也沒有工作經驗的人輕易代替嗎?

她很快發現了一些原因。與表面看到的相反,基地配備的都是二炮部隊最優秀的技術軍官,這些卓越的電子和計算機工程師,她再學一輩子可能也趕不上。但基地地處偏僻,條件很差。而且紅岸系統的主要研制工作己經結束,只是運行和維護。在技術上也沒有什麽做出成果的機會,大多數人都不安心工作,他們知道,在這種最高密級的項目裏,一旦進入技術核心崗位,就很難調走。所以人們在工作中都故意將自己的能力降低很多,但還不能表現落後,於是領導指揮向東,他就賣力氣地向西,故意裝傻,指望領導產生這樣的想法:這人也盡力了,但就這麽點能力和水平,留他沒什麽用,反而礙手礙腳的。

許多人真的這樣成功地調離了。在這種情況下,葉文潔不知不覺中成了基地的技術中堅。但走到這個位置的另一個原因卻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紅岸基地至少在她接觸的部分,沒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的先進技術。

進入基地後。葉文潔主要在發射部工作,隨著時間的推移,對她的限制漸漸放松,那名時刻陪著她的監視人員也取消了,她可以接觸紅岸系統的大部分結構。也可以閱讀相應的技術資料。當然,禁止她接觸的東西還是有的,比如計算機控制部分,就絕劉禁止她走近。但葉文潔後來發現,那一部分對紅岸系統的作用遠沒有她以前想象的那麽大。比如發射部的計算機,是三台比DJS130還落後的設備。使用笨重的磁心存貯器和紙帶輸入,最長的無故障小時數不超過十五小時。她還看到過紅岸系統的瞄準部分,精度很低,可能還不如一門火炮的瞄準裝具。

這天,雷政委又找葉文潔談話。現在,在她的眼中,楊衛寧和雷志成換了個位置。在這個年代,作為最高技術領導的楊衛寧在政治上的地位並不高,離開技術就沒有什麽權威了。對部下也只能小心翼翼的,連對哨兵說話都要客氣些,否則就是知識分子對“三結合”和思想改造的態度問題。於是,遇到工作上不順心的時候,葉文潔就成了他唯一的出氣筒。但隨著葉文潔在技術上變得越來越重要。雷政委漸漸改變了最初對她的粗暴和冷漠,變得和藹起來。

“小葉啊,到了現在,對發射系統這塊你已經很熟悉了,這也是紅岸系統的攻擊部分,是它的主體,說說你對這套系統的整體看法?”雷政委說,他們這時坐在雷達峰的那道懸崖前,這裏是基地最僻靜的所在。那筆直的絕壁似乎深不見底,最初令葉文潔膽戰心驚,但現在她很喜歡一個人到這裏來。

對雷政委的問話,葉文潔有些不知所措。她只負責設備的維護和維修,對紅岸系統的整體情況,包括它的作用方式、攻擊目標等,一概不知,也不允許她知道,每次常規發射她都不能在場。她想了想,欲言又止。

“大膽說吧。沒關系。”雷政委扯下身邊的一根草手裏擺弄著說。

“它……不過就是一台無線電發射機嘛。”

“不錯,它就是一台無線電發射機。”雷政委滿意地點點頭,“你知道微波爐嗎?”葉文潔搖搖頭。

“西方資產階級的奢侈玩意兒,用微波被吸收後產生的熱效應加熱食物。我以前在的那個研究所,為了精密測試某種元件的高溫老化,從國外進口了一台。我們下了班也用它熱饅頭、烤土豆。很有意思,裏面先熱,外頭還是涼的。”雷政委說著站了起來,來回踱步,他走得如此貼近懸崖邊緣,令葉文潔十分緊張,“紅岸系統就是一台微波爐,加熱的目標是敵人在太空中的航天器。只要達到0.1~1瓦/平方厘米的微波能量輻射,就可直接使衛星通信、雷達、導航等系統的微波電子設備失效或燒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