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面壁者 第6節(第2/4頁)

  發言的過程中,章北海始終沒有向吳嶽所在的方向看一眼。他接著說:請首長、吳嶽同志和大家理解,我這番話,只是出於對部隊目前思想狀況的憂慮,當然,也是想和吳嶽同志面對面進行公開的、坦誠的交流。吳嶽舉起一只手請求發言,常偉思點頭後他說:章北海同志所說的關於我的思想情況都屬實,我承認他的結論:自己不適台繼續在太空軍服役,我聽從組織的安排。會場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有幾名軍官看著章北海面前的那個工作簿,猜測起那裏面還有關於誰的什麽。

  一名空軍大校起身說道:章北海同志,這是普通的工作會議,像這樣涉及個人的問題,你應該通過正常的渠道向組織反映,在這裏公開講合適嗎?他的話立刻引起了眾多軍官的附和。

  章北海說:我知道,自己的這番發言有違組織原則,我本人願意就此承擔一切責任,但我認為,不管用什麽方式,必須使我們意識到目前情況的嚴重性。常偉思擡起手制止了更多人的發言:首先,應該肯定章北海同志在工作中表現出來的責任心和憂患意識。失敗主義在部隊中的存在是事實,我們應該理性地面對,只要敵我雙方懸殊的技術差距存在,失敗主義就不會消失,靠簡單的工作方法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這是一項長期細致的工作,應該有更多的溝通和交流。

  另外,我也同意剛才有同志提出的:涉及到個人思想方面的問題,以溝通和交流為主。如果有必要反映,還是要通過組織渠道。在場的很多軍官都橙了一口氣,至少在這次會議上,章北海不會提到他們了。

  羅輯想象著外面雲層之上無邊的暗夜,艱難地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不知不覺間,他的思想集中到她身上,她的音容笑貌出現在昏暗中,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哀沖擊著他的心扉,接踵而來的,是對自己的鄙視,這種鄙視以前多次出現過,但從沒有現在這麽強烈。你為什麽現在才想到她?這之前,對於她的死你除了震驚和恐懼就是為自己開脫,直到現在你發現整個事情與她關系不大,才把自己那比金子還貴重的悲哀給了她一點兒,你算什麽東西可沒辦法,我就是這麽一個人。

  飛機在氣流中微微起伏著。羅輯躺在床上有在搖籃中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在嬰兒時睡過搖籃,那天,在父母家的地下室,他看到了一張落滿灰塵的童床,床的下面就安裝有搖籃的弧橇。現在,他閉起雙眼想象著那兩個為自己輕推搖籃的人,同時自問:自你從那張搖籃中走出來直到現在,除了那兩個人,你真在乎過誰嗎?你在心靈中真的為誰留下過一塊小小的但永久的位置嗎?是的,留下過。有一次,羅輯的心被金色的愛情完全占據,但那卻是一次不可思議的經歷。

  所有那一切都是由白蓉引起的,她是一名寫青春小說的作家,雖是業余的但已經小有名氣,至少她拿的版稅比工資要多。在認識的所有異性中,羅輯與向蓉的交往時間是最長的,最後甚至到了考慮婚姻的階段。他們之間的感情屬於比較昔通常見的那類,談不上多麽投入和銘心刻骨,但他們認為對方適合自己,在一起輕松愉快,盡管兩人對婚姻都有一種恐懼感,但也都覺得負責的做法是嘗試一下。

  在白蓉的要求下,羅輯看過了她的所有作品。雖談不上是一種享受,但也不像他瞄過幾眼的其他此類小說那麽折磨人。白蓉的文筆很好,清麗之中還有一種她這樣的女作者所沒有的簡潔和成熟。但那些小說的內容與這文筆不相稱,讀著它們。羅輯仿佛看見一堆草叢中的露珠,它們單純透明,只有通過反射和折射周圍的五光十色才顯出自己的個性,它們在草葉上滾來滾去,在相遇的擁抱中融合,在失意的墜落中分離。太陽一升高,就在短時間內全部消失。每看完白蓉的一本書,除了對她那優美的文筆的印象外,羅輯只剩下一個問題:這些每天二十四小時戀愛的人靠什麽生活?你真相信現實中有你寫的這種愛情?有一天羅輯問。

  有的。是你見過還是自己遇到過?白蓉接著羅輯的脖子,對著他的耳根很神秘地說:反正有的,我告訴你吧,有的!有時,羅輯對自蓉正在寫的小說提出意見,甚至親自幫她修改。

  你好像比我更有文學才華,你幫我改的不是情節,是人物,改人物是最難的,你的每一次修改對那些形象都是點睛之筆。你創造文學形象的能力是一流的。開什麽玩笑,我是學天文出身的。王小波是學數學的。在去年白蓉的生日,她向羅輯要求一個生日禮物。

  你能為我寫一本小說嗎?一本?嗯不少於五萬字吧。以你為主人公嗎?不,我看過一個很有意思的畫展,都是男畫家的作品,畫的是他們想象中最美的女人。你這篇小說的主人公就是休心目中最美的女孩兒,你要完全離開現實去創造這樣一個天使。唯一的依據是你對女性最完美的夢想。直到現在,羅輯也不知道白蓉這要求到底是什麽用意。也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現在回想起來,她當時的表情好像有些狡猾,又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