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黑暗森林 第7節(第3/4頁)

  我們那時已經不升火了,不過看得出來,你對海軍的歷史很了解。章北海盡力避開這個容易使她對他產生敵意的敏感話題。

  一個浪漫的軍種。太空艦隊不是繼承了這種浪漫嗎?是的,不過我就要離開它了,我打算辭職。因為審查?東方延緒轉頭看著章北海,她那濃密的黑發又在失重中彈跳起來,你們那時常遇到這種事兒,是嗎?也不一定,但如果遇到,每個同志都會理解的,接受審查也是軍人職責的一部分。兩個世紀已經過去,這不是你們的時代了。東方,不要有意拉大代溝,我們之間總是有共同之處的,任何時代,軍人都需要忍辱負重。這是在勸我留下嗎?不是。思想工作,是這個詞吧,這不曾經是你的職責嗎?現在不是了。我有新的職責。東方延緒在失重中輕盈地圍著章北海飄浮著,似乎在仔細研究他,是不是在你們眼裏,我們都是孩子?半年前我到過地球一次,在一個冬眠者居住區,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叫我孩子。章北海笑了笑。

  你這人幾乎不笑,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笑起來時很有魅力我們是孩子嗎?在我們那時,輩分是很重要的,在當時的農村,也有大人依照輩分把孩子叫大伯大姑的。但你的輩分在我眼中不重要。這我從你眼裏看出來了。你覺得我的眼睛好看嗎?像我女兒的眼睛。章北海不動聲色的回答迅速而從容,令東方延緒很吃驚。他並沒有把目光從東方身上移開,她身處潔白的球體中,仿佛整個世界都因她的美麗而隱去似的。

  你女兒,還有妻子,沒陪你來嗎,據我所知,特遣隊的家屬都可以冬眠。她們沒有來,也不想讓我來,你知道,按當時的趨勢,未來的前景是很黑暗的,她們責備我這樣做不負責任。她和她母親都不回家住了,可就在她們離開後的第二天深夜,特遣隊出發的命令下來了,我都沒來得及同她們最後見上一面。

  那是個冬天的深夜,很冷,我就那麽背著背包離開了家當然,我沒指望你能理解這些。理解她們後來呢?我妻子是在危機47年去世的,女兒在81年去世。都經歷了大低谷。東方延緒垂下了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後,她在面前激活了一個全息顯示窗口,把整體顯示模式調到外部狀態。

  白色的球形艙壁像蠟一樣消融了,自然選擇號本身也消失了,他們懸浮在無際的太空中。面對著銀河系迷霧般的星海,他們變成了宇宙中的兩個獨立的存在,不依附於任何世界,四周只有空間的深淵,同地球、太陽和銀河系一樣懸浮於宇宙中,沒有從哪裏來,也不想到哪裏去,只是存在著章北海有過這種感覺,那是一百九十年前,他穿著航天服只身懸浮於太空中,握著裝有隕石子彈的手槍我喜歡這樣,飛船和艦隊什麽的,都是外在的工具,在精神上都是可以省略的。東方延緒說。

  東方。章北海輕輕地喚了一聲。

  嗯?美麗的艦長轉過身來,她的雙眸中映著銀河系的星光。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殺了你,請原諒。章北海輕聲說。

  東方延緒對這話付之一笑,你看我像鋼印族嗎?章北海看看她,在從五個天文單位外照來的陽光中,她像是一根飄浮在星海背景上的輕盈的羽毛。

  我們屬於大地和海洋,你們屬於星空。這樣不好嗎?不,這樣很好。三體艦隊探測器熄滅了!得到值勤軍官的這個報告,肯博士和羅賓遜將軍萬分震驚,他們也知道,這個消息一旦發布,將在地球國際和艦隊國際中掀起巨大波瀾。

  肯和羅賓遜現在正在林格一斐茲羅監測站中,這個監測站處在小行星帶外側的太陽軌道上。在距監測站五公裏處的太空中,飄浮著一個太陽系中最怪異的東西,那是一組六個的巨型透鏡,最上面的一個直徑達一千二百米。後面的五個尺寸要小一些,這就是最新一代的太空望遠鏡。與以前的五代哈勃望遠鏡不同,這個太空望遠鏡沒有鏡筒,甚至六個巨型鏡片之間也沒有任何聯接物,它們各自獨立飄浮著,每個鏡片的邊緣上都裝有多台離子推進器,它們可以借助這些推進器精確地改變彼此的相對距離,也可以改變整個透鏡組的指向。林格一斐茲羅監測站是太空望遠鏡的控制中心,但即使從這樣近的距離上,也幾乎看不到透明的透鏡組。但在進行維護工作時,工程師和技師會飛到透鏡之間,這時他們就發現兩側的宇宙發生了怪異的扭曲,如果一側透鏡處於合適的角度,鏡面的防護虹膜反射陽光,巨型透鏡就完全可見了。這時它那弧形的表面看上去像是一個布滿妖艷彩虹的星球。這一代太空望遠鏡不再以哈勃命名,而是叫林格——斐茲羅望遠鏡,以紀念首次發現三體艦隊蹤跡的那兩個人,盡管他們的發現沒什麽學術意義,但三大艦隊聯合建造的這座巨型望遠鏡。主要用途還是監視三體艦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