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節(第3/4頁)

  收到星星的第四天,她和幾個PIA認的人飛到卡拉維拉爾角(由於太空發射的位置要求.洲際導彈不能從原部署位置發射,只能集中到這裏),參加首批導彈的發射。

  此刻,夜空萬裏無雲,導彈的尾跡正在散去。程心和瓦季姆再次看那份觀星指南,他們都是對天文學並不陌生的人,很快找到了那個位置,但都沒看到那顆星。瓦季姆從車裏拿出兩架軍用望遠鏡,用它們再次朝那個方向看,很輕易地找到了DX3906,然後拿開望遠鏡,用肉眼也能看到了。

  程心陶醉地長時間看著那個暗紅色的光點,努力想象著那不可想象的遙遠,努力把這距離轉化為可以把握的形象。

  “如果把我的大腦放到階梯計劃飛行器上,向它飛.要三萬年才能到啊。”

  她沒有得到回答,轉頭看,發現瓦季姆沒和她一起看星星,而是正靠著車平視前方,夜色中隱約能看到他滿臉優郁。

  “瓦季姆,怎麽了?”程心關切地間。

  瓦季姆沉默許久才回答:‘我在逃避責任。”

  “什麽貴任?”

  “我是階梯計劃的最合適人選。”

  程心十分吃驚,她從來沒向這方面想過,經他這一提醒,才突然發現確實如此:瓦季姆有深厚的航天專業背景,又同時有外交工作和情報工作的豐富經驗,心理穩定而成熟……即使在健康人中遴選,他也是最合適的人。

  “可你是一個健康人。”

  “是的,但我還是在逃避。”

  “有人向你暗示過什麽嗎?”程心首先想到的是維德。

  “沒有,但我還是在逃避。我三年前才結婚,女兒才一歲多,妻子和女兒對我很重要.我不怕死,可真不想讓她們看到我那樣連死都不如、”

  “可你根本就沒這個責任,無論是PIA還是你的政府,都沒有命令你承擔這個使命,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命令。”

  “是,我只是想對你說說……我畢竟是最合適的人。”

  “瓦季姆,人類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對人類的愛是從對一個一個人的愛開始的,首先負起對你愛的人的責任,這沒什麽錯,為這個自責才荒唐呢!”-“謝謝你的安慰,程心,你是配得到這個劄物的。”瓦季姆仰頭看程心的星星,“我也真想送她們一顆星星。”

  夜空中亮起一個光點,然後又是一個、在地面上照出了人影,那是太空中進行的核爆推進試驗。

  階梯計劃的人選工作必須加緊進行,但這項任務對程心的壓力很小,她只是參與其中的一些事務性工作,主要是對人選的航天專業背景進行考查,這個專業背景是人選的先決條件。由於人選的範圍只能是三個通過安樂死法的常任理事國中的絕症患者,幾乎不可能找到具有這項使命所要求的超級素質的人,PLA努力通過各種渠道尋找盡可能多的候選者。

  碰巧這時程心的一個大學同學來到紐約,她們見面後談起了其他同學的下落,這個同學提到去天明,她從胡文那裏聽說他已是肺癌晚期時日無多了。當時程心沒多想什麽,立刻找到階梯計劃人選的負責人於維民副局長,推薦雲天明為候選人。

  在程心的余生中,她無數次回憶那一時刻,每次都不得不承認:她當時真沒有多想什麽。

  程心要回國一次.因為她與雲天明的同學關系,於維民讓她代表PIA去與雲天明談這件事,她立刻答應了,也沒多想什麽。

  聽完程心的講述,雲天明慢慢從床上坐起來,程心讓他繼續躺下,他只是木然地說自己想一個人待會兒。

  等輕步離開的程心剛把門關上.雲天明就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狂笑。

  真是個大傻瓜!還有比他更傻的嗎?!他以為給了所愛的人一顆星星那人就愛他了?就流著聖潔的眼淚飛越大洋來救他了?多美的童話。

  不是,程心是來讓他死。

  接下來的一個簡單推論更是讓他笑得窒息:從程心到來的時間看,她肯定不知道雲天明已經選擇了安樂。換句話說.假如雲天明沒有選擇安樂,她來了以後也要讓他安樂,引誘他,甚至逼他安樂。

  錯了,她給他的死法並不安樂。

  姐姐讓他去死,只是怕他白花錢,這完全可以理解,況且.她是真心想讓他死得安樂。但程心,卻想讓他成為死得最慘的人。雲天明俱怕太空,同每一個學航天的人一樣.,他比別人更清楚太空的險惡,知道地獄不在地下而在天上。而程心,想讓他的一部分,承載靈魂的那一部分.永遠流浪在那無邊無際無限寒冷的黑暗深淵中。

  這還是最好的結果。

  如果他的大腦真如程心所願.被三體人截獲並復活,那才是真正的噩夢。那些冷酷的異類會首先給他的大腦連上橋官接口.然後做各種感覺的輸人試驗,對他們最有吸引力的當然是痛苦感,他們會依次讓他體驗餓感、渴感、鞭打火燒的感覺、室息的感覺、還有老虎凳和電刑的感覺、淩遲的感覺……他們會搜索他的記憶,看看他最俱怕的酷刑是什麽,他們會發現的.那是他從某個變態的歷史記載中看到的:首先把人打得皮開肉綻,然後用紗布裹緊他的全身,當一天後血幹了,再嘶嘶啦啦地把紗布全扯下來……如果搜索,他們會發現他的這個恐懼,然後他們會把撕紗布時的感覺編人他的大腦。歷史上真正經歷那個酷刑的人很快就死了.但他的大腦死不了,最多也就是休克,在他們看來也就像芯片鎖死一樣平常,重新啟動後可以再試,一遍遇地試,出於好奇,或僅僅是為了消遣……他沒有任何解脫的可能,他沒有手和身體,咬舌自殺都不可能,他的大腦就像一節電池,一遍遍地被充人痛苦的電流,綿綿無期,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