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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媽的沒有,”我說,“我嚇得都快把腸子拉出來了。”

“讓我換個說法,”拉塞爾醫生說,“準備好一了百了了嗎?”

“媽的,來吧。”我說。

“那就開始吧。”拉塞爾醫生在PDA上敲打起來。

容槽發出細微的鏗鏘聲,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我扭頭瞪著拉塞爾醫生。“放大器,”他說,“一分鐘左右就好。”

我咕噥著表示知道了,然後望向新的自己。那具軀體一動不動地躺在容槽裏,活像在塑形過程中被人灑了綠漆的蠟像。軀體酷似多年前的我——說實話,比我當年更加像樣。我年輕時身材不怎麽像是運動員。這個版本的我擁有遊泳健將的肌肉,還有一頭濃密的好頭發。

我將進入那具軀體,難以想象。

“解析度滿格,”拉塞爾醫生說,“打開連接。”他在PDA上敲了一下。

隨著一陣輕微的搖晃,我的腦袋像是忽然成了個空曠有回音的巨大房間。“哇噢。”我說。

“回聲室?”拉塞爾醫生問。我點點頭。“電腦記憶庫,”他說,“你的意識覺察到了此處和彼處之間的細微延時。沒什麽好擔心的。好了,現在連接新軀體和電腦記憶庫。”他又在PDA上敲了一下。

房間對面,新的我睜開了眼睛。

“是我操縱的。”拉塞爾醫生說。

“他有一雙貓眼。”我說。

“你有一雙貓眼,”拉塞爾醫生說,“兩條連接都很穩定,沒有幹擾。我這就開始傳送。你會有點兒昏頭轉向。”敲PDA——

——我摔了

下————去

(感覺像被狠狠按進柔軟的床墊)

所有記憶像失控的磚墻砸在我臉上

分外清晰的片段裏我站在聖壇前

望著凱西沿著過道一步步走近

看見她的腳踩到了婚紗裙擺

她的步子微微地踉蹌一下

接著她優雅地穩住身體

她擡頭對我笑像是說

嘿嘿這可攔不住我

——另一段關於凱西的閃回裏該死的香草放在哪兒了還有和面盆叮叮當當地落在廚房的瓷磚地上——

(天哪,凱西)

我又變回了我自己,瞪著拉塞爾醫生的房間,頭暈目眩,同時能看見他的臉孔和後腦勺,我心想:媽的,這個把戲有意思。這個念頭以立體聲的形式在腦海裏回蕩。

我忽然發覺:我同時身處兩個地方。

我笑了笑,看見舊我和新我同時微笑。

“我打破物理定律了。”我用兩張嘴對拉塞爾醫生說。

他說:“你進入新軀體了。”

接著,他在該死的PDA上敲打了起來。

又只剩下了一個我。

另一個我。我能分辨得出,因為我盯著的不再是新我,而是舊我。

舊我瞪著我,像是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非常奇異的事情。

目光像是在說:你不再需要我了。

然後,舊我閉上了雙眼。

“佩裏先生。”拉塞爾醫生說,他又叫了一聲,然後輕輕拍打我的面頰。

“什麽,”我說,“我在這兒,不好意思。”

“佩裏先生,請問你的全名。”

我想了一秒鐘,然後說:“約翰·尼古拉斯·佩裏。”

“生日?”

“六月十日。”

“二年級老師叫什麽?”

我直勾勾地瞪著拉塞爾醫生:“天哪,哥們,就算換了原先那具軀體,我也不記得這種事情。”

拉塞爾醫生笑了:“歡迎開始新生活,佩裏先生。你順利過關。”他解開容槽門的門閂,完全打開:“請出來吧。”

我用雙手,綠色的雙手,扶住容槽的側邊,撐著身體爬出來。我伸出右腳,略微踉蹌了一下。拉塞爾醫生上前扶住我。“當心,”他說,“你當老人當了很久。需要時間回憶年輕是什麽感覺。”

“這話什麽意思?”我說。

“呃,”他說,“比方說,你可以直起腰了。”

他說得對。我稍微有些佝僂(年輕人,記得喝牛奶)。我直起腰,又走了一步。然後再一步。好消息,我還記得怎麽走路。我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笑得像孩子似的滿臉開花。

“感覺怎麽樣?”拉塞爾醫生問。

“感覺很年輕。”我的喜悅只泄露了一點點。

“理當如此,”拉塞爾醫生說,“這具軀體的生理年齡是二十歲。實際上還要更加年輕,我們如今有辦法快速培育軀體了。”

我試著跳了跳,覺得都快蹦回地球了。“我還沒到飲酒年齡呢。”我說。

“心底裏你仍舊七十五歲。”拉塞爾醫生說。

聽見這句話,我停止了蹦跳,走到躺在容槽裏的舊軀體旁邊。它看起來既悲哀又衰敗,像個用舊了的手提箱。我伸手觸摸自己昔日的面頰。溫乎乎的,我感覺到了呼吸。我嚇得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