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日 死亡

羅菲走進女洗手間的一個隔間,鎖上門,撩起上衣,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皮,感覺到冰冷的手指劃過溫暖肚腹的涼意。

平坦的小腹看上去和平常並沒有區別,仍是姣好的少女之身,但羅菲知道,那裏面有某些東西,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一個至少兩個多月大的胎兒,正在她的子宮裏生長著。羅菲不知道,這個胎兒是否已經有了自己的生命,或者仍然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但無論如何,那絕不是正常的一部分。它本不該出現在她身體裏,至少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羅菲每次想到這點,就有把它挖出來的沖動。

這都怪鄒文信那個畜生。

羅菲從挎包裏摸出小瓶的紅星二鍋頭,仰頭喝了幾口,感到一道灼熱的火線從嘴裏淌入腹部,要是能把那小家夥燒死就好了。最近,她已經習慣於用這種高純的烈酒來麻醉自己。反正時間已經停止了,怎麽喝都無所謂。

何況,她還需要酒精給她力量,才能有勇氣去找鄒文信。

鄒文信,不久前她還在叫他Vincent。海歸,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博士畢業,三十七歲就成了燕大教授和博導,風華正茂,前途無量。他個頭不高,微微發胖,算不上很帥,但是講話富有磁性,授課知識淵博,最難得的是生動有趣。他的課是系裏選修最多的,每次旁聽的學生可以一直排到走廊上。

羅菲從大一起就選了Vincent的課,並深深迷上了他。以後每個學期他的課一堂也不會落下。她一絲不苟地記下Vincent所有的話,哪怕是上課穿插的玩笑。很自然,Vincent開始注意到她,提問時叫出她的名字;很自然,偶爾在路上碰到,Vincent會和她打聲招呼;很自然,Vincent會委托她辦一些和本級學生有關的事務,收一下作業,傳達一下信息;很自然,她開始出入Vincent的辦公室,有時候會逗留得比較晚,而且越來越晚;很自然,在大半年前,羅菲成了他的情人。

那個春夜,當Vincent別扭地把她按倒,喘息著進入她的時候,她看到的是一張猙獰的男人的臉和隆起的啤酒肚,聞到的是他身上的酒氣,感到的是他粗魯的須楂,和豬一樣的吭哧聲。那時候,羅菲忽然感到迷惘,這真是她想要的嗎?

羅菲並非全然自願,卻也談不上被迫。整個過程並不快樂,甚至充滿別扭。羅菲並非沒有準備。但事後,Vincent攬住她,許諾她幫她出國和保研,羅菲才感到了憤怒。我不是為了這些!她對Vincent說。Vincent微笑著,對她說些甜言蜜語,但顯然不怎麽相信。羅菲漸漸明白,對他來說,他們的關系放在利益交換的範疇裏,是最安全不過的。他害怕的反倒是付出情感。

羅菲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她自己也逐漸接受了這種安排,從去年開始,她頻繁地和Vincent幽會,往往是在學校附近的某個酒店,有時候他也帶她去外省的風景區玩兩天。但Vincent非常謹慎,為了避嫌,從不和她一起在公共場合出現,後來甚至讓她少來自己的辦公室。表面上,自從大三以後,她和Vincent已經沒有聯系,雖然每周的某個夜晚他們都會偷偷見面。

羅菲的愛情不是像鮮花那樣枯萎,而是像鮮肉般逐漸腐爛變質。不是漸漸消亡,而是令人惡心。她懷念以前和Vincent還在曖昧的階段,單獨在一起的時候,Vincent會耐心地給她講解習題,回答她各種白癡問題,也很溫柔地給她講故事,喁語醉人的情話。但現在,Vincent的要求是赤裸裸的——字面上的含義。

Vincent認為自己是個中老手,但羅菲發現自己從中得不到多少樂趣。她逐漸想擺脫這段越來越令人煩惱的關系,但無法抵抗Vincent的要求,只要Vincent喜歡,她就得推掉其他的事情,不管多晚都跑到某個酒店房間裏。有時候甚至一夜都回不了寢室。室友們開始旁敲側擊她是否有了男朋友,那還是好聽的。她有一次甚至聽到顧夕夕說她被某個大款包養了,她聽到後,甚至否認都沒有底氣。

這些她都忍受了,但是9月的那個發現令她完全崩潰。故事還是那麽老套,同一個房間,另一個女生,男人煞費苦心的防範措施終於還是露出了馬腳。讓她目睹了兩具白花花的軀體交纏在一起的肉戲。

後來Vincent打了她好多通電話,她都沒接。她再也不想見到這個男人。最後Vincent還是找到了她,坦白了很多事。他和那個女生甚至在她之前就有關系。而他的女人也不止她們兩個。當然,他對她們都是真心的,也會盡力幫她出國留學,如果她不做傻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