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日 末日

“開始吧。”上午十點,紀冰站在靜園草坪上,長發上披著明媚的陽光,對韓方說,“昨天我教你的動作要領你還記得嗎?”

韓方點點頭,“我記得很清楚。”

“好。”紀冰深吸了一口氣,“我先來做個示範。”她手裏拿著三個蘋果,忽然間一起拋上天空,然後雙手快捷地各接住一個,又向上拋起,很快三個蘋果就在她兩只手之間循環上下,但任一時刻總有一個蘋果飛在天上,仿佛它們是被一根無形的線串起來的。

紀冰玩了一會兒才停下,將其中兩只蘋果拋向韓方,“我小時候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所以學了這手,用來在晚會上表演。現在還沒生疏吧?該你了,先就這兩只好了,按我昨天教你的,雙手交錯著拋,左手接住右手拋的蘋果,右手接住左手拋的蘋果。”

韓方笨手笨腳地扔起蘋果,結果兩只蘋果立刻掉到地上。

紀冰反而流露出興奮的神色,“沒事,你再來一遍。”

第二次,韓方手忙腳亂地接住了其中一只,另一只還是掉在地上。第三次,兩只又都沒接住。第四次總算兩只都接住了,但再拋出的時候又都掉在了草地裏。

“怎麽會這樣?”韓方吃驚不已,“昨天我明明從下午練到了半夜,兩只蘋果可以來回拋幾十次不掉下來的,都練熟了的。”

“你還記得怎麽接嗎?”

“記得,無非是眼明手快和一些小技巧,但手上就是不聽指揮。”

“這個實驗證實了我們的結論。”紀冰說,“就像我昨天告訴你的,所謂記憶分為陳述性記憶和非陳述性記憶,你還記得吧?”

“嗯,你說陳述性記憶就是可以用概念表示,用語言說出來的,比如我記得老師教過我的勾股定理:直角三角形兩條直角邊的平方和等於斜邊的平方。非陳述性記憶是難以用語言表達的身體性記憶,比如騎車怎麽保持平衡,怎麽說也說不清楚,但是學會了自然就記住了。”

“你記得不賴嘛。”紀冰笑著說,“看來陳述性記憶方面你一切正常,並不隨著時間跳轉而改變,但非陳述性記憶就是另外一碼事了。昨天你花了好幾個小時學會了雙手交錯拋兩只蘋果,雖然學得馬馬虎虎,但一般來說也不可能睡一晚上就全忘記了。假設你的大腦屬於正常水平,這個實驗就說明,非陳述性記憶是不會跨越時間跳轉留下來的。”

“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種記憶不屬於人的心靈的一部分,從生理學上來說不在人的大腦核心區域裏,而是被小腦和大腦邊緣的一些系統掌管的。它完全不能被調動到你的意識中。你學過數學,所以你可以說出勾股定理的證明。但你學過騎車,就沒法說出應該怎麽騎。這種記憶實際上相當於你身體狀況的一部分,就像有的人動作靈活,有的人動作笨拙一樣,能夠通過學習而改進,但每次時間跳轉之後,又會返回原狀。”

“就跟睡眠那樣?”

“就跟睡眠那樣。就算我們到了夜裏三點困得不行,但當回到早上6點47分後,又是睡過一晚上的狀態,並不會感到太困倦。而那些早上困倦的人呢,即使一直睡到晚上,跳轉回來之後仍然很想睡覺。因為這是一種身體狀況。”

韓方贊同地連連點頭。自從第30日的遭遇後,他知道鼴鼠會的人一直在研究這個問題。當跳轉回到時間原點之後,最初的體驗雖然短暫,但卻極為奇妙。一個本來在6點47分熟睡的人,即使在夜裏不睡,當跳轉回來後,會感到意識仍然延續了晚上三點多的狀態而相當清醒,然而有幾秒鐘卻指揮不動身體,仿佛靈肉分離,身體不再屬於自己。鼴鼠會由此認為,人的心靈以某種方式處於不斷循環的時間流之外,只是通過大腦和世界間接作用。至於這是心靈的本性,還是某種外在力量造成的,則尚無頭緒。

“這我倒能理解,不過還是那個問題,我們的心靈如果不在身體裏,那究竟在哪裏呢?”韓方再問。

“也許柏格森是對的。”紀冰幽幽嘆息,“我們的大腦只不過是用來掛記憶這件衣服的釘子而已,必須要有釘子掛住它,但衣服卻不在釘子裏。”

韓方剛想問“柏格森是誰”,手機卻又響了,是謝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