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第4/16頁)

“你就是我們所說的那一位嗎?”閻摩問。

他沒有回答。

“你是同天庭作戰,在韋德拉河岸與他們打成平手的那一位嗎?”

他的嘴唇松弛下來。

“你是愛過死亡女神的那一位嗎?”

他的眼睛顫了顫,一絲微弱的笑意劃過雙唇。

“我?我什麽也不是,”他答道,“一片被卷進漩渦的樹葉,也許。一片風中的羽毛……”

“太糟了,”閻摩道,“世間已有足夠的樹葉和羽毛,我費盡心力,若只是為增加它們的數量,那委實太不值得。我想要的是一個男人,要他繼續一場被他的離去打斷的戰爭——要他用自己的力量反抗諸神的意志。我本以為你就是他。”

“我是——”他又眯了眯眼睛,“薩姆。我是薩姆。曾經是——很久以前……我的確戰鬥過,不是嗎?很多次……”

“你曾是聖雄薩姆,佛陀。你還記得嗎?”

“也許是的……”他眼中慢慢燃起了火焰。

“是的,”他又說,“是的,我是。驕傲之人中最謙卑的那個,謙卑之人中最驕傲的那個。我戰鬥過。有一段時間,我也曾傳授過‘道’的知識。接著又是戰鬥,後來又再度說法,我嘗試過政治、魔法、毒藥……我曾領導過一場偉大的戰役,與人和神、動物和魔物、大地和空氣以及水和火的精靈並肩作戰,戰車上套著蜥蛇和戰馬,手中握著利劍。在這場屠戮面前,太陽也掩起了臉孔——”

“最後你失敗了。”閻摩說。

“是的,我失敗了,不是嗎?但那難道不是一場精彩的表演?你,死神,親自為我駕馭戰車。現在我全想起來了。我們被俘,將要接受業報大師們的審判。你靠著願力和黑法輪之道逃了出來,我卻無能為力。”

“正是如此。你的過去被呈現在他們眼前。你受到了審判。”僧侶們現在都垂著頭,席地而坐。閻摩看看他們,壓低了聲音,“判你接受真正的死亡會將你變成殉道者;而如果任你留在世上,無論是以哪種形式,都無異於為你東山再起大開方便之門。於是他們借用了你的招數。你曾竊用了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點的喬達摩的教導,他們則借用了那人生命中最後那段日子的故事。你被判進入涅槃。你的‘自我’沒有被注入另一具身體,而是被發射到環繞整個星球的電磁雲中。那僅僅是在半個世紀之前。現在,官方宣稱你其實是毗濕奴的一個化身,而某些狂熱的信徒誤解了這位神明的教導。至於你本人,從此只作為不朽的波長存在,直到我成功地將它們捕獲。”

薩姆閉上雙眼。

“而你竟敢使我回到人間?”

“是的。”

“我始終保留著意識,我一直能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我猜到了。”

他睜開眼睛,眸子裏閃耀著怒火。“你竟敢把我從那裏拉回地上?”

“是的。”

薩姆垂下了頭。“你確實配得上死神這個稱號,閻摩達摩。你奪走了我的終極體驗。你以自己黑曜般的意志擊碎了那遠超凡俗智慧與世間榮光之物。為什麽你就不能任我留在那片存在的汪洋中呢?”

“為了這個世界,它需要你的謙卑、你的虔誠、你偉大的教導和你馬基雅維利一般的謀略。”

“我老了,閻摩,”他說,“我與這世上的人類同樣古老。你很清楚,我是原祖中的一員,是最早來到這裏,來創建、來定居的人類之一。當時的同伴要麽已經死去,要麽已經變成了神祇——機械制造的神……我也有過這個機會,但很多次我都放棄了。我從未想要成為神祇,閻摩,並不真的想。直到後來,直到看清了他們的所作所為,我才開始積蓄力量,然而為時已晚,他們已經太過強大。現在我只希望沉沉睡去,再度體驗永恒的休眠,體驗極樂世界,在無盡的大海邊聆聽星辰歌唱。”

拉特莉把身子稍稍向前傾,直視著他的眼睛說:“我們需要你,薩姆。”

“我知道,我知道,”他告訴她,“所以人們總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既然馬兒願意跑,幹嗎不抽他幾鞭,再多跑一程呢?”說話時,他眼裏帶著笑意,於是她吻了吻他的前額。

塔克一躍而起,跳到床上。

閻摩遞給他一件袍子,拉特莉為他穿上了涼鞋。

要從無法理解的平和中恢復是需要時間的。薩姆開始休息。在睡眠中他做起夢來,在夢境中他時而大聲哭喊,時而輕聲抽泣。他總是沒什麽胃口;但閻摩為他準備的身體強壯而健康,雖然失去神聖體驗使薩姆身心失調,這具身體卻很能應付這種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