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說 科幻邊界上的諸神復活(第2/3頁)

“你會華爾茲嗎?”

“是的。”

“能為我演奏《藍色多瑙河》嗎?”

再到後面,還出現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歌曲,甚至馬克思主義這樣的詞匯,這些提示像零星的冷雨,將我們從遠古之夢中驚醒,使我們意識到,這個金光四射的世界中,可能深藏著更加令人震驚的真相。從這些細節中我們得知,這個神的世界不是在遠古,而是在遠未來。書中的另外一些描寫透露了這個世界的少許歷史:這是一個有三個月球的星球,人類在多年前乘飛船到來,征服了這個世界的原住民——被稱為羅刹的純能態生命和其他一些本地的智慧生命,用磁場將羅刹囚禁於大山深處。再後來,人類在技術層次上分化開來,形成了神和凡人兩個世界。當然,這些歷史提示都是模糊的,一帶而過。

首先很耐人尋味的是,在《光明王》中,遠古的印度教神界如此精確地在人類的遠未來重現,意味著什麽呢?我們還注意到另外一個事實:主人公為了打破諸神對技術的壟斷,並沒有直接將技術傳授給人類,而是首先創立了佛教。在幾大宗教中,與科學技術關系最密切的是基督教,不管它是做為科學的對立面,還是像另一些學者所認為的那樣,是現代科學誕生的土壤之一,都是這樣。而印度教和佛教,與現代科學好像沒有什麽關系。派生於印度教的佛教,其主要改進之處有二:一是提出了眾生平等的概念,這與技術傳遞顯然沒什麽關系;其二是提出“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和“本性是空”的道理,否定了“梵”和“神”的存在,但在本書的世界設定中,神確實是存在的,所以也無意義。那麽,透過印度教諸神的復活和佛教的重新創立,作者深藏在小說最底層的邏輯和暗示是什麽?沉浸於這未來神界的意境中,我們不由想起了一個詞:輪回。《光明王》中有大量被技術化的輪回描寫,在業報大廳中,人的意識可托生於另一個身體,這個身體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動物。那麽,《光明王》做為一個整體,是否在暗示人類歷史也是一個大的輪回?

《光明王》的另一個特點,是神性與技術融合在一起。除了那些與印度神話中無異的驚天動地的古典神性外,小說中還出現了大量的技術描寫。神話的金翅大鳥與技術的雷霆戰車一起翺翔在天空,凡界與天庭的聯系顯然是通過無線電通訊,梵天等神使用水晶顯示屏,天庭中有讀取腦電波的思想探針,凡界的廟宇中也充滿了技術,信徒向神進貢的祈禱機器顯然是一台電腦控制的玩藝兒,死神閻摩本身就是一名科學家……

這就出現了另一個有趣的問題:《光明王》中神性與技術的關系是什麽?最簡單的答案是,其中的技術與神性是分離的,技術不過是眾神外在的工具與玩物。但《光明王》雖然充滿奇幻色彩,西方卻一直將它視為科幻小說,我們也可以試著從科幻角度理解這兩者的關系。

首先我們發現,與印度神話中的諸神相比,小說中諸神的神性顯然弱了許多。在古印度神話中,梵天是創造之神。出自於梵卵,用意念力量把卵分為兩半,一半為天,一半為地,創造出地、水、風、火、空五大元素和世間萬物,在史詩中也被稱為“創造者”;毗濕奴是保護神,也稱“遍入天”“那羅延”,遍入即無所不在,《摩訶婆羅多》說他是宇宙主宰,每當世界末日,吞宇宙入腹,躺於巨蛇背上休息,醒來時再從蓮花中重造世界;濕婆是毀滅之神,他的舞蹈能征服世界和反對他的苦行者。《光明王》中的諸神顯然沒有這類本事。請看如下細節:

薩姆照做了。當他再次擡起頭來,發現梵天高坐在紅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寶座上,頭上張著一頂與寶座匹配的華蓋。

“看起來可不怎麽舒服,”他評論道。

“海綿乳膠的墊子,”梵天微微一笑。“願意的話,你可以吸煙。”

這很有趣地暗示了神的局限和人性,在《光明王》中,神也參與輪回,將意識從一個身體轉移到另一個身體;還有後來梵天等神被謀殺並輕易被取代,也顯示了這個世界的諸神神性的弱化。那麽我們是否可以猜測,《光明王》中的神性,不過是發展到終極的已經質變的技術?而其中那些我們認得出來的技術,那些主人公要為人類盜取的天火,不過是神進化留下的闌尾?

《光明王》使我們可以杜撰出兩個很不嚴謹的幻想文學概念:古典神性和技術神性。前者存在於傳統的神話和宗教中,後者則是科幻中超度發展的終極技術。古典神性與技術神性有相似之處,我們都不可能知道兩者的原理。對於前者,原理根本就不存在,後者的原理雖然存在,但技術已走得太遠,其原理是我們凡人不可能參透的,就像魯班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搞清大規模集成電路一樣。與古典神性相比,技術神性更加廣闊,更加變幻多彩,前者是後者的一個子集。古典神話中的一切神性都可能由技術神性實現,而技術神性所涉及到的時空尺度和能量級別遠大於古典神性,傳統神話的世界半徑一般都小於月球軌道,技術神性卻可能越過200億光年,到達已知宇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