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從神堡到伊萊修姆港,安德森與其他三百名訂了太空飛船座位的各種族乘客一起,在公共港口下了船。

這裏的港口總是熙熙攘攘。銀河系中各智慧種群構成了擁擠的大雜燴,有些人到來,有些人離開,而絕大部分人站在長長的蛇形隊伍裏等待清關及邊檢。伊萊修姆港的安保工作一向繃得很緊,而且,由於附近的西頓基地遇襲,安全措施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很理解這種做法。伊萊修姆港的位置得天獨厚,幾個主要和次級中繼站就在這附近的地方,所以這裏總是旅遊和出差的中轉站,聯盟可承擔不起將之暴露給潛在恐怖襲擊的後果。盡管殖民地只有短短五年的歷史,但已經是天連邊界地區最繁忙的貿易港口。人口大爆炸,現已突破百萬——如果你把各個種族的異星人也算進來的話,他們可占這裏定居人口的一半之多,不幸的是,這也意味著伊萊修姆港一半的來訪者不是人類,而他們要經過更加煩瑣的安檢流程。

由於安檢等級太高,對絕大多數來訪者來說,進站和出站都是一個漫長而乏味的歷程。即使是人類成員也經常被耽誤很長時間——人手總是被抽調走去檢查異星遊客,這意味著檢查聯盟公民的人手更少了。

非常幸運的是,安德森的軍官證讓他享有不去排長隊這份特權。聯盟邊檢站的警衛掃描了他的指紋,看了一下他的軍官證,然後便舉手敬禮,放他過去。

從官方手續上說,他來到這裏並不是正式的公幹。而只是個來這裏短期度假的聯盟海軍軍官。這是個足夠可信的身份掩護,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注意,隱藏起他來訪的真正目的。

喬恩·格裏斯姆是卡莉·桑德斯的老爸。雖然他們的關系非常疏遠,但是格裏斯姆仍然很有可能知曉一些事情,這有助於安德森的調查。西頓離伊萊修姆港只有幾個小時的路程,有記錄表明,桑德斯未經允許離開之後,訂了一張來到伊萊修姆的船票。雖然格裏斯姆和他的女兒之間已經有十年沒有聯系了,但是眾所周知,聯盟最受尊崇的軍人已早早退役,隱居在天連邊界地區人類最大的殖民地裏。

安德森仍然無法搞到足夠的線索證明桑德斯是個叛徒。各個事實都湊不出來這個結果。但是安德森知道桑德斯一定與此有關;她的突然消失一定不僅僅是巧合。也許她現在已經昏了頭,當事情失去控制的時候她一定驚慌得不知所措。他甚至可以想象桑德斯來到伊萊修姆港的時候是怎樣一副模樣:驚恐、無助,不知道該去相信誰。無論她與父親之間的關系已經疏遠到何種地步,她最可能去尋求幫助的人一定是格裏斯姆。

安德森在酒店寄存了自己的行李,叫了一輛出租車,來到城市邊緣這塊孤零零的居民區中。他花了好一陣工夫才找到格裏斯姆的房子;這一塊的地址太不顯眼,和藏起來差不多。顯然住在這裏的人都非常在乎他們的隱私。

下了車,安德森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路才到達那棟離大路遠得不得了的小小蝸居。安德森不理解格裏斯姆遠離公眾視線的初衷。他敬仰格裏斯姆和他的功勛,但是他無法為格裏斯姆的避世找到什麽合理的理由。一名聯盟士兵不應該在聯盟需要的時候轉過身去。

你到這裏來不是給誰下判決的。到門口的時候,安德森這樣提醒自己。他按了按門鈴,開始等待,不知不覺地以立正的姿勢站好。你到這裏來只是尋找卡莉·桑德斯的。

過了好幾分鐘他才聽到那邊有人過來,一邊走還一邊發著牢騷。又過了一會兒門開了,曾經滿身榮譽的聯盟少將喬恩·格裏斯姆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的面前。

安德森本來已經準備好馬上行一個軍禮,但是拜格裏斯姆的歡迎規格所賜,安德森的手剛擡起就放下了。他面前的這個老人穿著有花紋的睡衣,拖拉著一雙拖鞋,頭發又長又未梳理,至少三天沒剃的灰白胡渣遮住了大部分臉。他的眼光強硬冷漠,一直板著臉,似乎根本不打算換個表情。

“你要幹什麽?”他問道。

“長官,”安德森回答道,“我是上尉大衛·安德……”

格裏斯姆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是誰。我們在大角星空間站見過面。”

“是的,長官,”安德森確認道,為這位傳奇人物竟然還記得他而感到一絲自豪,“那是在第一次接觸戰爭之前。您還記得我,我深感榮幸。”

“我退役了,但是還沒老朽。”雖然只是個玩笑,但是格裏斯姆的聲音裏聽不出一點點幽默的味道。

安德森竭力想把當年記憶中那個聯盟標識式的格裏斯姆與面前這個蓬頭垢面的佝僂老人拼成一個完整的形象,不由得半天沒有說話,留出尷尬的沉寂。還是格裏斯姆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