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殺機

通往基地深坑的門在身後關上了,而我只是獨自一人。自從選派大典之後,我再沒走過這條通道。我還清楚記得當時走在這裏的感覺,腳步不穩,摸索著尋找哪怕一絲光亮。可今時今日,我穩穩當當地走在這裏,再不需要什麽光亮了。

從跟托莉談話到現在已經四天了。這四天裏,博學派又發布了兩篇關於無私派的文章。第一篇文章指控無私派為把他們信奉的克己奉獻精神強加於其他人,恣意扣押本該屬於其他派別的汽車、新鮮水果等奢侈品。讀到這篇文章,我想起了威爾的姐姐卡拉,她曾指責我母親囤積貨物。

第二篇文章討論按照派別選取政府官員的弊端,質問為什麽只有那些自認為無私的人才可以進政府任要職。它鼓吹恢復過去的民選政治制度。這聽起來很有道理,讓我不得不懷疑那是理性外衣包裹下的革命號召。

我走到通道盡頭,大網還張在洞口,和上次見到的一樣。我順著階梯一路爬上了木制平台——老四就是從那裏把我拉起來的——抓住拴網子的杆。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我還沒有力氣只靠胳膊就把自己拉起來。但現在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這麽做了,然後縱身翻進網裏。

在我上方是矗立在大洞四邊的空蕩建築,還有天空。深藍的天空裏,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那些文章困擾著我,好在還有朋友們逗我開心,這一點很重要。第一篇文章發表的時候,克裏斯蒂娜討好無畏派廚房裏的一個廚師,他讓我們嘗了好多蛋糕糊糊。第二篇文章發表後,尤萊亞和馬琳手把手教我撲克牌遊戲,那天我們在餐廳裏玩兒了足足兩小時的牌。

但今晚我想一個人待著。不僅如此,我想靜下心來回憶一下當初為什麽來這裏,為什麽那麽堅決地留下,甚至為了留在這裏從天台上跳下來。想到這兒,我把手指穿過身下的網孔,陷入沉思。

我想變成在學校見到的那種無畏派。我想跟他們一樣喧鬧、大膽又自由。可惜他們還不是真正的成員,只是像無畏派那樣玩鬧。我從天台上跳下來也是如此,根本不知道恐懼是什麽。

在過去短短的四天裏,我歷經了四次“恐懼”。第一次:我被綁在木樁上,皮特在我的腳底點著了火;另一次:我又溺水了,這次是在海裏,肆虐的海水包圍著我;第三次:我眼睜睜地看著家人血盡而亡;第四次:有人用槍指著我,逼我射殺家人。現在,我才明白什麽是真正的“恐懼”。

風從洞口進來,吹拂著全身,我閉上了眼睛。恍惚中,我再次站上天台邊沿,解開無私派灰色罩袍的紐扣,勇敢地露出手臂,露出任何人都沒見過的其他部分,然後把衣服揉成一團,狠狠砸到皮特的胸膛上。

睜開眼睛,我覺得豁然開朗:不對,我錯了;我之所以從天台上跳下來不是因為我想成為無畏者,這麽做是因為我已經是一名無畏者,而且我想要向他們證明這一點。我想要認可無私派要求我隱藏的那部分自我。

我把手臂伸過頭頂,手指再次勾住網子,把腳趾盡力抻直,盡可能地讓身體在網子上伸展開來。夜空空蕩而靜謐,這四天以來我的心也第一次覺得如此平靜。

我用雙手抱著頭,深深吸了一口氣。今天的情境模擬和昨天的一樣,有人用槍指著我的頭,逼我射殺家人。當我擡起頭,發現老四正盯著我。

“我知道情境模擬不是真的。”

“你不必跟我解釋。”他緩緩說道,“你愛你的家人,不想扣下扳機,這不是什麽不合理的事。”

“情境模擬是我唯一能見到他們的機會。”盡管他說不必解釋,可我想我必須解釋為什麽這種恐懼讓我如此難以面對。我扭絞著手指,然後又放下。最近睡覺時我經常咬手指,甲床已經咬破了。每天早晨醒來,雙手都沾了血。“我想念他們,你曾經……想過你的家人嗎?”我問老四。

他看著地面,最後說了句:“沒,我沒想過。有點不同尋常吧?”

不同尋常。太不同尋常了,以至於我一時忘了拿槍對著迦勒胸膛的記憶。他從不關心家人,那他們究竟是怎樣的呢?

我伸手握住門把手,停了一下,轉過頭看著他。

“你是不是和我一樣?”我輕聲問道。“你是分歧者嗎?”

想想這個詞甚至都覺得危險。他盯著我,沉默了幾秒鐘,嚴肅的表情慢慢消解。我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我望著他太久了,不過,他也在看著我,我想我們倆都想說些對方聽不見的話,盡管我能想到那是什麽。太久了——現在似乎更久了,我的心跳得也更響了,他平靜的眼神將我整個人吞沒。

我推開門,倉皇奔下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