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恐懼空間

我已做好準備。踏入房間,我沒攜帶任何刀槍武裝自己,只有昨晚制訂的計劃。托比亞斯說過,第三關考驗的是心理準備——我必須想出對策克服自己的恐懼。

真希望自己能知道恐懼會以何種順序到來。我不斷踮著腳,等待著第一個恐懼的出現。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

腳下的地面突然變了。草從水泥地上冒出來,隨風搖擺著,奇怪的是,我感覺不到風的存在。頭頂上方暴露的管道不見了,代之以碧綠的天空。我豎起耳朵,等著聽鳥叫的聲音,感覺恐懼還是件很遙遠的事,是怦怦猛跳的心,還有揪得緊緊的胸口,而不是存在我心裏的某些東西。托比亞斯讓我找出情境模擬的含義。他說得對,這跟鳥無關。主要關乎控制權。

烏鴉的翅膀在我耳邊拍打著,爪子已經抓進我的肩膀裏。

這一次,我沒有拼命去拍打烏鴉,而是蹲臥在地上,靜心去聽背後翅膀撲騰的轟隆聲,然後雙手緊貼地面在草叢裏扒拉著。什麽東西能戰勝無力感?那就是力量。在無畏派基地,我第一次感覺自己充滿力量就是當手裏握著槍的時候。

喉嚨有些哽塞,我希望這些可惡的爪子離我遠點。鳥,呱呱叫個不停,我的心忽地一緊。但接著,我在草叢裏觸到了一個堅硬的金屬物體,是槍。我的槍。

我把槍對準肩頭的鳥。一聲槍響,鮮血和羽毛爆開,它從我的襯衫上掉落下來。我腳跟著地向後轉身,舉槍對準天空,一大群黑壓壓的鳥從天空俯沖下來。我扣緊扳機,朝著頭頂的鳥群一次又一次開槍,看著它們黑色的身體紛紛掉落進草叢。

瞄準和射擊時,我又感到了無盡的力量,恰如我第一次握槍時的感覺。心停止了狂跳,草地、槍、鳥群全都不見了。我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挪動身體,突然聽到腳下有什麽東西在吱吱響。我蹲下去,手沿著冰冷又光滑的面板往下滑——又是玻璃。我把手按在身體兩邊的玻璃上。又是水箱。我害怕的不是溺水,這跟水無關;而是我沒有能力從水箱中逃脫,這跟我的弱點有關。只要說服自己,我的力量足夠強大,就能打破這玻璃。

這時,藍燈亮了,水從箱底漫上來。我不能讓這場情境模擬深入發展下去。我用手拍打著前面的玻璃,期待著它應聲破裂。

手被彈了回來,水箱完好無損。

我心跳的速度驟然加快。如果在第一次情境模擬中奏效的辦法在這裏不起作用怎麽辦?萬一我只有在陷入絕境時才能打破玻璃怎麽辦?水面環繞著我的腳踝,上漲得越來越快。我必須得冷靜下來。要平靜,要專注。我倚靠在身後的水箱壁上,用盡全力去踢玻璃,直踢到腳趾一陣陣麻木疼痛,依然徒勞無功。

還有另一個選擇,我可以等待水充滿水箱——反正現在已經到我的膝蓋了——然後在被淹死的過程中保持冷靜。身體抵住水箱壁,我搖了搖頭。不,我不能放任自己被淹死。不能。

我雙手攥成拳頭,猛烈敲打玻璃。我總要強於玻璃吧,這玻璃不過薄如新結的冰,一擊就碎。我要用自己強大的意志力把它變成那樣。我閉上眼睛,不斷告訴自己,玻璃是薄冰,玻璃是薄冰,玻璃是——

突然,玻璃在我的手掌下粉碎,水傾瀉了一地。接著我又回到黑暗之中。

我抖抖雙手,想著那應該是個很容易克服的障礙。之前在情境模擬中我已經經歷過了。再像那樣浪費時間我可承擔不起。

一個類似實體墻的物體從側面撞擊我,肺裏的空氣都被逼了出來,我重重摔倒在地,倒吸了一口氣。我不會遊泳,而且如此巨大、有力的水體之前我只在圖片中見過。在我下面是一塊邊緣呈鋸齒狀的巖石,被水沖得又濕又滑。水流拉扯著我的腿,我緊緊抱住巖石,嘴唇嘗到了一股鹹味兒。通過眼角的余光,我看見了黑暗的天空,還有血紅的月亮。

另一個浪頭撲過來,重重地拍在我的後背上,下巴一下子磕在巖石上,疼得我一縮。海水冰冷,而我的血熱乎乎的,在脖子上慢慢爬了下去。我伸出手去摸索,終於找到了巖石的棱角。海水用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拉拽著我的腿,我用盡全力抓住巖石,但還是不夠強壯——水流拉著我,海浪卻把我的身體向後扔去。它把我拋得頭上腳下,胳膊向兩邊張開,撞在巖石上。背部貼著石頭,海水不斷湧過我的臉。我感到窒息,肺部急需空氣,於是扭動著身體,抓住巖石邊緣,把自己拉出水面;我還在喘息著,另一波海浪沖過來,比第一波更強勁,但我已經穩穩抓住巖石。

我肯定不是真的害怕水,而是害怕失去控制。我要去面對它,重新找回控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