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托比亞斯 密謀暴動

那天夜裏,我腦子昏昏沉沉,思緒紛雜,頭剛觸到枕頭,就發現枕套裏塞著一張便條。

T——晚上十一點,旅館大門外見,有要事告知。——妮塔我側頭看了眼翠絲,她靜靜躺在床上,四肢伸開,一撮頭發蓋住了鼻子和嘴,隨著她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午夜時分,我要背著她見另一個姑娘,心裏總覺怪異,更何況現在我們正在努力坦誠相對。

我看了下表,十點五十分了。

我告訴自己,妮塔只是普通朋友,說不定她真有急事,明天再告訴翠絲也不遲。

我掀開被子,匆匆穿上鞋子,暗自慶幸自己最近和衣而睡。我悄悄地走過皮特的床鋪,又經過酣睡中的尤萊亞的床鋪。我看到他枕頭下露出一截酒瓶,瓶子口朝外放著,我輕輕用手指夾起瓶子,朝著門走去,又把它放在一張空床鋪的枕頭底下。說起尤萊亞,我有些愧疚,我答應過齊克要好好照顧他,卻一直沒有實際行動。

終於到了走廊,我系上鞋帶,理了理蓬亂的頭發,一時有些感慨。自我希望無畏派把我視作候選的領導,我便不再像從前那樣理標準的無私派平頭了,現在倒是有些懷念理發的過程,想著推子的嗡嗡聲,想著每個小心的動作,只需用手,就比眼睛看得更清楚。對這些的懷念,與其說是基於視覺基礎上的不如說更多是觸覺造成的。記得小時候是父親給我理發,在無私派家中頂樓的走廊裏,他總是不注意刀片,一不小心就劃傷我的後脖頸或刮到我的耳朵,可最起碼他不會抱怨必須幫我理發,這就算不錯了。

妮塔不停地用腳點著地面。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頭發束起,臉上掛著笑,那笑卻並非發自內心。

“看你很擔心的樣子。”我道。

“沒錯,我是很擔心。快點,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領著我穿過一條條昏暗的走廊,除了偶爾碰到幾個清潔工,這一路靜悄悄、空蕩蕩的。他們似乎都認識妮塔,或是和她招手,或是笑臉相迎。她雙手插在口袋裏,每次我們互相看對方的時候,她都小心地避開我的目光。

我們穿過一扇沒裝安全感應器的門,走進一個圓形的屋子。屋子中央懸掛著一盞玻璃吊燈,腳下是深色的拋光木地板,四面墻壁掛滿了銅牌,在燈光下閃著光。銅牌上刻著成百上千個名字。

妮塔走到玻璃吊燈下面,雙臂張開,做擁抱狀,將整間房納入她懷抱的範圍。

“這些是芝加哥譜系圖,”她道,“你們的譜系圖。”

我走上前去,靠近一面墻,讀上面的名字,尋找著熟悉的字眼。我在最下端找到了兩個認識的名字:尤萊亞·派羅德和伊齊基爾·派羅德,他們的名字後都標著兩個很小的字母“DD”,“尤萊亞”名字後刻著一個小點,看起來像剛刻上去不久,大概在標注他是分歧者吧。

“你知道我的名字在哪兒嗎?”我問。

她橫穿過屋子,敲了敲一塊板子:“世代是按照母系家族排的,翠絲的母親來自城市之外,所以在珍寧的档案裏翠絲是‘第二代’。不知道珍寧是怎麽得到這消息的,看來這永遠是個謎了。”

我邁向了那塊刻有父母和我名字的銅牌,卻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懼怕些什麽。

一條垂直的線把克裏斯汀·約翰遜和伊芙琳·約翰遜連到一起,一條水平的直線又把伊芙琳·約翰遜和馬庫斯·伊頓連在一起,兩個名字在下方連著一個名字:托比亞斯·伊頓。我名字後面刻著兩個小小的字母“AD”,跟著一個小點,可我已知道自己並非真正的分歧者。

“第一個字母代表著出生派別,第二個字母代表著所選派別。他們認為這樣做便於追溯基因的路徑。”母親名字後刻著的字母為“EAF”,F大概代表著“無派別”吧。父親名字後刻著“AA”,跟著一個小點。我的手指滑過一條條直線,從連接我和父母的線,到連接伊芙琳和她父母的線,一直向上,算上我,一共是八代。這張譜系圖的內容我一直都知道,我跟他們捆綁在一起,不管我跑多遠,都逃不出這毫無意義的遺傳。

“很感謝你帶我來這兒,”我感到憂傷和疲倦,“可為什麽非要在午夜時分?”“我覺得你可能想看一下這個地方,而且我還有重要事情相告。”“是不是又來假裝安慰我,說我不受能力有限論的影響?”我搖著頭說道,“算了,謝了。我早聽夠了。”“不是,不過很開心聽到你這麽說。”她靠在牌子上,肩膀擋住了伊芙琳的名字。我向後退了退,不想離她這麽近,近到可以看清她虹膜外圍的一輪淺棕色。“昨天我跟你說的那些有關基因缺陷的話……其實是一個考驗。我只是想看看你對受損基因的反應,好來判斷你這人是否可信。你要是真的相信昨天我說的那些話,今天我也不會把你叫出來。”她向前邁了幾小步,肩膀擋住了馬庫斯的名字,“實際上,我才不相信什麽受損不受損的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