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翠絲 線人

前額抵住顯微鏡的目鏡,我看著眼前搖搖晃晃的橙棕色血清。

一直忙著找出妮塔的謊言,我險些忽略了一個事實:基因局必定先改進了這種血清,又想辦法把它給了珍寧。我從顯微鏡前挪開。珍寧挖空心思地留在那個城市,想盡一切辦法避免與外界接觸,可她怎麽又反過來跟基因局的人聯手呢?

我想基因局和珍寧有著共同的目標,都想繼續維持這個實驗,都害怕它停止後的後果,都不惜把無辜大眾的命作為代價。

我原本以為基因局基地是一個可稱作“家”的地方,可這裏面卻到處是殺手。想到這裏,我身體的全部重量都移到了腳跟上,仿佛被什麽看不見的力量推了一把,接著走出了這個屋子,心怦怦直跳。

走廊裏有幾個身影在我面前晃著,我不予理睬,徑直走向基因局基地深處,慢慢地一步步移向這惡魔的要害之處。

恍惚中,我好像聽到自己對克裏斯蒂娜說的話,這裏會不會也可以變成一個叫家的地方。

“是這些人殺了你的父母。”托比亞斯的話一遍遍回蕩在我的腦際。

我不知走向何處,只知道我需要空間,需要空氣。我一手抓著身份識別卡,半走半跑地穿過安全欄,奔向那座雕塑。水箱上方的燈是熄滅的,水依然每過一秒便落下一滴。我立在那兒,只是看著它。突然間,在雕塑的另一邊,我看到了哥哥。

“你還好吧?”他試探著問。

我一點也不好。我本以為終於找到了一處可以留下的地方,這裏沒有動蕩,沒有腐敗,沒有控制,以為可以在這裏找到歸屬感。現在我也該覺悟了,世上根本就沒有這種地方。

“不好。”我道。

他繞過石雕,朝我走來:“怎麽了?”

“怎麽了?”我大笑起來,“這麽跟你說吧,我剛發現這個世上還有比你更差勁的人。”

我猛地蹲下身子,雙手抓著頭發,身子變得麻木,又因為自己的麻木而恐懼。基因局是害死我父母的罪魁禍首,可為什麽只有不斷重復這句話,我才能讓自己相信?我這是怎麽了?

“哦,對……不起?”他說。

我掙紮了半天,嘴裏發出一聲冷哼。

“你知道媽媽曾告訴我什麽嗎?”他提起母親時竟沒有一點愧疚之色,好像從未背叛過她,聽得我將牙齒咬得咯咯響,“她說每個人身上都有邪惡的一面,愛他人的第一步就是承認自己身上邪惡的那一面,這樣我們才能夠諒解他人。”

“你不就是想讓我這樣做嗎?”我站起身,沒精打采地回道,“迦勒,我是做過很多壞事,可我絕對不會親手把你推向斷頭台。”

“你不能這樣說,”他的聲音像在乞求我,乞求我承認自己和他是一類人,也高尚不到哪裏去,“你根本不知道珍寧的說服力有多強——”

心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如緊繃的橡皮筋一般斷掉了。

我再也抑制不住沖動,揮起拳頭掄向他的臉。

頭腦一陣發熱,我只想著博學派摘掉我的手表,脫掉我的鞋子,帶我走到那張空台子旁,他們將要奪走我的生命。或許,那張空台子的擺設也有迦勒的功勞。

我本以為怒火已經過去,可當他雙手捂著臉踉蹌著後退時,我還是追了過去,一把抓住他身前的衣服,用力把他摔向石雕,還尖叫著,罵他是個懦夫,是個叛徒,嘴裏喊著要殺了他。

一個守衛忙走過來。她的手一碰到我的胳膊,我便從怒火中清醒了過來,放開迦勒的衣服,甩了甩有些發痛的手,轉身離去。

在馬修的實驗室,一把空著的椅子上搭著一件淺褐色的毛線衣,衣服的袖子掃著地面。我從沒見過馬修的主管,所以不禁懷疑其實所有的活兒都是馬修幹的。

我坐在毛線衣上,細細地打量著自己的指關節,揍了迦勒之後,手上有些地方被劃出了小口子,還有點點的淡淡瘀青。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這一拳在我們兩人身上都留下了印記。想來倒也合適,世界的運轉方式真是奇妙。

昨天夜裏,我回到宿舍,沒看到托比亞斯,心中夾雜著怒氣,睡不著了。似乎過了好幾個小時,我只是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看,最後決定不參與妮塔的計劃,可也不去阻止她。攻擊情境模擬背後的陰謀激起了我對基因局的恨意,我想看著它從內部瓦解。

馬修長篇大論地講起科學理論,我已經聽不進去了。

“做一些基因分析,其實還好,可在這之前,我們找出一個辦法讓記憶血清的化合物像病毒一樣快速復制,通過空氣傳播。”他說,“之後又對症下藥,發明出了疫苗,當然這疫苗只有四十八個小時的功效,可總比沒有好。”

我點頭道:“就是說……你們目的是更有效地開展其他的城市實驗,對不對?能讓記憶血清在空氣中自行傳播,就沒必要給每個人注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