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翠絲 追蹤譜系的戀人

卡車駛到基地大門時,天色已暗,還下起了雪。一陣風吹過,卷起一地的雪花,輕盈似白糖粉末。這不過是場深秋的小雪,大概清晨時分就會停吧。下了卡車,我急急脫下防彈背心,並把槍一道遞給艾瑪爾。此刻握槍帶來的不適感又重新回來了,我還以為時間能讓這種感覺消失,可現在不禁又有些懷疑。或許,它永遠都不會消失,或許,我會習慣它的存在。

踏過一道道門檻,一陣暖風迎面吹來。大概是看到了邊界地帶的場景,基因局基地在我眼中竟比往日整潔了幾分,與那裏的臟亂形成鮮明的對比。當我知道了那裏有人靠給棚子包防水布來保暖之後,我又怎麽忍心踩著咯吱咯吱響的地板,穿成一本正經的樣子?

等到了旅館的宿舍,我的心緒恢復了平靜。

我掃了一眼宿舍,尋找克裏斯蒂娜還有托比亞斯的身影,可他們倆都不在。宿舍裏只有皮特和迦勒兩人,皮特把一本大書放在大腿上,還在旁邊的筆記本上寫著什麽,迦勒則在讀母親的日志,眼裏像是含著淚水。我克制著自己不去注意他的眼淚。

“你們有沒有看到……”可我不知道下面要說誰,克裏斯蒂娜還是托比亞斯?

“老四嗎?”迦勒接了我的話,“我剛才看到他去了譜系室。”“什麽……室?”“他們這邊有一個房間,展示著我們祖先的名字。能借我一張紙嗎?”他問皮特。

皮特從本子後面撕了一頁紙遞給迦勒,迦勒在紙上一邊畫著路線圖,還一邊說著:“我之前也在那邊看到了父母的名字,屋子的右側,在門邊第二塊板子上面。”

他把畫有路線圖的紙遞給我,卻沒看我。我低頭看著紙張上整齊清秀的字,心中一陣酸澀。若是在我打他之前,他肯定會要求親自為我帶路,抓緊一切時間向我解釋自己的苦衷,可最近這幾天,他對我有些冷淡,總是能避則避,不知是因為怕我,還是終於放棄了。

可不管原因是哪個,我都不喜歡。“謝謝。呃……你鼻子沒事了吧?”“沒事了。”他說,“我覺得這道瘀青襯得我眼睛更帥了,對不對?”他嘴角微微上挑,我也淺淺一笑。可這之後我們兩人便都不知道該怎麽做了,因為我們已經沒話說了。“等等,你今天是不是沒在?”他頓了一會兒道,“城市裏出大事了,忠誠者開始討伐伊芙琳了,攻陷了她的一個武器庫。”我盯著他。我已有好幾天沒想過城市裏的動向了,最近太關注這邊的事了。“忠誠者?約翰娜·瑞斯領導的那些人……攻陷了一個武器庫?”我們還沒離開那座城市時,我就覺得那兒肯定會再次爆發一場不小的動亂,現在看來,他們已經動手了。可我心裏沒有什麽波動——這個世上我關心的人幾乎都在這兒了。“約翰娜·瑞斯和馬庫斯·伊頓領導的。”迦勒道,“約翰娜在那兒,還拿著槍,太荒唐了。基因局這邊的人看著有些不高興。”

“哦,”我搖頭道,“我想這大概只是個時間問題吧。”

屋子裏陷入一片沉默,我們幾乎同時邁開了腳步,迦勒回他的床鋪,我走出宿舍,踏進走廊,按照他給我畫的路徑尋找譜系室。

距譜系室還有一段距離時,我就一下子看到了它,銅板墻似乎閃耀著溫暖的光。站在譜系室門口,我忽覺自己站在落日中,光輝將我包圍。托比亞斯正用一根手指滑過墻板,手指肚下的應是他的家譜,只是他神情慵懶,好像並沒有多在意。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在他身上看到了艾瑪爾口中的“強迫症”傾向。我知道托比亞斯先是從屏幕上看他的父母,現在又來這裏尋找他們的名字,雖然這間屋子裏的東西他應該早就知道。原來,他果真如我所說的極度渴望保持與伊芙琳的母子情,渴望自己沒有基因缺陷,只是我從沒想過這些事情其實是有關聯的。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樣一種復雜的情感,痛恨自己的經歷,可同時又渴望著給你這種經歷的人愛你。為什麽我從未覺察到他性格有些許分裂?為什麽我從未想過,他除了堅強善良的一面,同時也有脆弱傷感的一面?

迦勒曾告訴我,母親說過,每個人身上都有邪惡的一面,愛他人的第一步就是承認自己身上邪惡的那一面,這樣我們才能夠諒解他人。可我怎麽拿托比亞斯的“絕望”來指責他,好像我比他好很多?難道我就從未被心中破碎之處蒙蔽了心智?

“嗨。”我一面說著,一面把迦勒給我的紙揉起來塞進後口袋裏。

他轉過身,臉上掛著嚴肅而又熟悉的表情,我剛認識他的那幾個星期他就是這樣,那時他像一個衛兵一樣守衛著心底的秘密。

“聽著,”我說,“我本以為我應該好好思考一番是否要原諒你,可現在我覺得你沒有做任何需要得到我諒解的事情,除了說我吃妮塔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