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翠絲 一條命的代價

漂白劑的味道弄得我的鼻子有些刺痛,我站在地下室的一間儲藏室裏,拉著一把拖把,我剛剛告訴所有人,闖進武器實驗室就是去送死,因為死亡血清的作用根本無法阻止。

馬修道:“問題是,這件事值得我們拿一條人命來換嗎?”

計劃有變之前,馬修、迦勒和卡拉正是在這間屋子裏研發新型血清的,馬修身前的實驗桌上零散地放著瓶子、燒杯,還有寫著潦草字母的筆記本。他嘴裏咬著脖子上纏著的帶子,一臉的漫不經心。

托比亞斯倚在門上,雙手抱在胸前。我記得在無畏派新生考驗時,他就是這個姿勢站在一旁看著我們格鬥,那麽高大強壯,當初我從未想過他會正眼瞧我。

“這不是為了復仇,”我說,“這次任務和他們怎麽對無私派無關,這是為了阻止他們對四個實驗裏的所有人下毒手,為了奪取他們那控制成千上萬人生命的權力。”

“的確值得我們這麽做,”卡拉道,“一條性命搭進去,不是能拯救成千上萬人嗎?它不是還可以大大削弱基因局的權力嗎?這麽說來,這還是個問題嗎?”

我知道她這話的意思——她在掂量一條命和上萬人的記憶與人生孰輕孰重,這是個再明顯不過的選擇。博學派思維和無私派思維在這個問題上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可我不知道此時我們需不需要這樣的思維。一條人命和成千上萬個人的記憶相比,答案顯而易見,可這條命非得從我們這幾個人裏出嗎?非得是我們幾個人去行動嗎?

我知道自己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於是轉而想另一個問題。若我們當中必須死一個,這個人該是誰呢?我的眼光掠過桌子後面站著的馬修和卡拉,又掃了眼托比亞斯和胳膊搭在一個掃帚把上的克裏斯蒂娜,最後鎖定了迦勒。他。可瞬間之後,我又因為這個想法覺得自己惡心。“行了,直接說出來吧。”迦勒擡起頭看向我,“你想讓我去,你們都想讓我去。”“沒人這麽說。”馬修說著吐出了口中含著的帶子。“你們都在盯著我看,”迦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只有我站錯了隊,和珍寧·馬修斯狼狽為奸,你們也沒一個人關心在乎我的死活,所以我就該是那個送死的人。”

“那你覺得托比亞斯為什麽把你從城市中救出來,不讓他們處死你呢?”我聲音冰冷,卻異常平靜,鼻子還是被漂白粉的味道嗆得難受。“我不在乎你是死是活嗎?我一點也不關心你嗎?”

我心中有一部分認為,他應該去送死。可另一部分又說,我不想失去他。我一時有些無措,不知道該信任哪一部分,不知道該相信哪一部分。“你以為我瞎嗎,以為我看不見你的恨嗎?”迦勒搖頭道,“每次你看我的眼神,我都能讀到恨意。當然了,你很少正眼瞧我。”

他眼睛裏閃爍著淚花。自打我上次從死亡線上逃回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深深地懊悔,而沒有狡辯或是找理由為自己開脫,也是我第一次將他看作自己的哥哥,而不是那個把我賣給珍寧·馬修斯的懦夫。

一時間,我的嗓子竟有些幹澀難忍。“如果我答應去送死……”他說。我搖頭拒絕,他卻舉起手不讓我說下去。“不用說了。”他道,“碧翠絲,我要是答應去……你能原諒我嗎?”

在我看來,若有人錯誤地對待了你,你們兩個都要背上這錯誤的擔子——那會讓你們兩個人都覺得痛苦。可若是諒解了,那這擔子就全得由自己來承擔了。我們兄妹兩人共同承受著迦勒背叛的擔子,既然事情是他做的,我一直希望他能替我背負這份重量。要我用一個人的肩膀扛起兩個人的沉重,我有些力不從心,它太重,可我不夠有力,不夠偉大,不知能不能擔起它。

可他做好了向命運抗爭的準備,我全看在了眼裏,若他真想獻出自己的生命,我知道自己必須變得足夠強壯、變得足夠偉大。我點點頭,哽咽著說:“我能,可你不能因為這個就去送死。”“我有很多理由這麽做,”迦勒道,“我會去的,我當然會去。”

我不知道剛剛發生的事算什麽。

馬修和迦勒留下了,馬修幫迦勒制作合身的無菌服——穿著這件衣服,他就可以在闖入武器實驗室後有足夠的時間釋放記憶血清。等其他人慢慢離去,我自己也朝宿舍走去,我只想自己一個人思考。

換在幾周之前,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去“送死”,我也確實這麽幹過,當時我不顧死亡的危險,自願跑到博學派總部。可那和無私無關,和勇敢更無關,僅僅是因為我心有愧疚,我有點想拋開一切:傷心哀痛的我有點不再想活在這個世上了。此時迦勒會不會也是出於愧疚才做出這個選擇?我該不該由著他只因為想要還我的債就去赴死?